江北橘叫的车停在了她婆婆门口。门口江北橘哭天抢地的抹着眼泪,几个女人围着劝着,外边一层男人围着看着,一个个脸上轻松愉悦的,像是在看戏。
司机是隔壁村的,熟悉路也熟悉人,摇下车窗问:“怎么了这是,还走不走呀?”
江北橘哭噎着起了身:“去!”
徐武旺紧跟在江北橘后边往车上走。
几个女人也跟着走,说:“干什么去呀这是?”
江北橘说:“离婚去!”
几个女人开始拽她拉她,说:“北橘,你可不兴这样啊,你说你都这个年纪了,经受了一辈子了,这会子又闹什么离婚呀,你就不为你闺女小子考虑呀?”
江北橘犟着身子也犟着话把子:“我不能一直为别人想,我也得为我自己想啊婶子。我真是过不下去了,我把婚离了,我也过几年安生日子,让我也享几年福吧!”
婶子还想着再劝,被一个女人拉拽了一把,掐了一下,硬生生的把到了嗓子眼里的话咽了回去。
江北橘和徐武旺终于一前一后的上了车。
江北橘坐在副驾驶,挨着司机,徐武旺坐在了后排,两人都阴着脸不说话。司机把车一掉头,往大路上开远了。
几个男人开始嘻嘻哈哈的笑:“真是,从年轻的时候闹到这个年纪,还闹.....”
几个女人说:“瞅着吧,离不成,得闹一辈子。婶子你说你劝的什么,抹不开面子说两句也就行了,你实心实意的劝,人家也得实心实意的听。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就盼着他们离了呢!真是闹了一场又一场,我看的都厌烦的。”
婶子说:“离了可怎么过呀!这家可怎么分呀!武旺这出了门,住哪儿呀?孩子们还怎么说亲呀!”
男人们说:“你管人家那么多呢!看个热闹也就行了呗!人家两口子还不怕呢,你替人家操那么多心!”
几个人叨叨念念着,有女人说:“我实话说了,我一个娘们都看不下眼了,这大旺子过的可真是太窝囊了,你们瞅着,要是真离了,大旺子还能多活几年,北橘说什么她爷过几年好日子,人家谁跟她过日子呀!她保准得自己一个人到头到死了!”
男人们附和着:“她这样的谁敢娶?大旺子真能离婚,我还高看他一眼,也该让这娘们吃吃苦头了。”
庆友他奶奶从院子里出来,挥舞着个大扫把:“说什么呢你们,说什么呢!”
她耳背,听的不真切,却能从个一言半语里知道他们说的不是个好话。她说:“我老头子死了你们就这么糟蹋我小子我媳妇呀!乡里乡亲的你们就这样呀!”
几个年老的女人哄着庆友他奶奶往屋里走:“你这么大年纪了生什么气呀,谁说什么了,没人说你呀,没人说你!”
剩下的一群看热闹的,三三两两的凑成一群继续叨叨念念着走远了。
庆友她奶奶哭啼啼的被人们搀进了家门,拿衣襟擦着眼眶子说:“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哟,我死了能不能安生点哟,我死了要是能换他们个安生,就让我立时死了呀!”
几个年老的女人被触动了真情,鼻子也酸开了,真心实意的宽着他奶奶的心:“你说什么胡话呢这是,咱们不一起打牌啦?你放心吧,离不了呀,你瞅着,一回保准一起回来了,还得继续过他的日子!”
“就是,谁家过日子不吵吵嚷嚷的,我年前还跟我老头说,他再唠叨我,我立时就跑了不跟他过了,我这跑了吗,我不还得伺候着他呀!”
庆友他奶奶止住了哭声,拿粗糙的老手摸着床头说:“一会回来了,我让大旺子给他媳妇下碗面,我豁着我这老脸劝说劝说北橘,让她消停着消了气呀!”
老女人们说:“我们跟你一块劝着呀!”
***
徐武旺和江北橘到了民政局门口,江北橘黑着脸给了司机车钱。司机接了钱,还劝说了两句:“两口子过了半辈子了,还能真离呀,你们要不在门口商量商量,我还拉你们回去。”
江北橘拉着车门下了车,说:“你等着吧,一会是得让你拉回去。”
徐武旺也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民政局大门。
江北橘心里气恼着也伤心着,她等着徐武旺哄她,跟她说几句软话。她使几句娘们的性子,也就不气不恼的跟着徐武旺回了家。
可徐武旺也黑着脸,迈着大长腿,定着脑袋往楼里走。
江北橘生着气,她心说这回不离也得离了,她丢不起这个脸面,不能就这么让徐武旺拿住了。
她想着离就离,谁还怕谁呀,离了以后也让徐武旺尝尝没有媳妇的滋味,看他后悔不后悔。
她生的闺女小子,她得给他们通着气,下着死命令,谁也不能理他这个管生不管养的爹。
房子是她的,钱是她的,都是她辛辛苦苦挣下的血汗钱,他的那份,早在十几年前就被他自己糟蹋光了,让人坑骗光了!
她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一个一无所有的老光棍怎么活,能不能活出个人样出来!
她又想着:她早该这么治治徐武旺,让他尝尝教训了!
江北橘打听着,进了办理离婚的那屋,徐武旺跟在后头。一进屋,江北橘坐在了办公桌前面的凳子上,说:“我俩要离婚。”
徐武旺立在一边没说话。
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女性,把俩人打量了一眼,以她丰富的经验得出个结论:俩人刚刚吵过架,一时冲动要离。她守着程序问:“为什么要离呀?”
江北橘说:“过不下去了!”说话的时候,眼眶子红了。
中年女性递给了她两张餐巾纸:“哭的什么呀,不就是受点子委屈呀,我看着啊,你俩现在都不冷静,你们在回家商量商量,商量好了再来。”
江北橘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她哭着总算遇到了一个有良心的,明事理的。她满肚子的委屈想给这个办事员,这个公家人说说,她想着这个公家人也是个娘们,娘们是懂娘们的苦的,肯定能站在她的角度上去劝说乃至斥责徐武旺一顿。
她还没开口,就被徐武旺抢了先。徐武旺平时是个蔫吧老实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这会子却是能说会道,说的一套一套的:“我知道你们有这个规定,得先调节调节,可我话先说死了,我俩真是不用调节,我俩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是个悲剧。我们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还能像小年轻一样不管不顾的,因为闹别扭就来民政局离婚?我们闹了多少回了,这是头一回进民政局,这辈子也就再进这一回。是真的过不下去了,真的想好了。”
江北橘目瞪口呆的回头看徐武旺,她看到徐武旺一脸的严肃乃至威严。他认真的像是在人民大会堂发表讲话:“这个年代了,离婚也不是件丢人的事儿,也不算是件过分的事儿,老话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那是老话了,他不合时代了。这个时代是怎么回事,是你过的不幸福,就该勇敢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你在这个家里过着不痛快了,你就该往那天南海北的飞去!”
他说完在心里为自己鼓掌。多么痛快呀!他原本是这么有才学有才能的一个人,怎么硬生生的活成了江北橘手心里的一个窝囊废。
江北橘愣怔的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破天荒的没和徐武旺吵架,没有在这公家部门撒泼使横。
徐武旺庆幸着,又想着她撒泼使横他也不怕,正好让办事员看看,他徐武旺非离婚不可的理由。
办事员听他这么说,也熄了心思,开始走她的流程:“结婚证都拿一下。”
徐武旺愣了:“什么结婚证?”
办事员说:“你来离婚不拿结婚证呀?”
徐武旺说:“结婚都这么几十年了,谁还能找着结婚证呀,身份证行不行?”
说着在身上上上下下的摸索,摸索着,掉了一层冷汗。他们出来的急,他身份证也没带。
他担惊受怕着,怕这回横生出许多指节,再想离,怕是不容易了。
江北橘也说:“结婚证早不知道丢哪儿了,反正我俩肯定是两口子,不是两口子也不来你这儿离婚。”
办事员叹了口气:“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是两口子,可这办什么事儿都得讲究章法不是,离婚就得要结婚证,你身份证户口本都不管用。你要是没结婚证,我这儿给你打不了离婚,你们得去法院起诉。”
徐武旺一颗心掉进了冰窟窿里。江北橘一颗心掉进了肚子里。
徐武旺垂头丧气的迈着长腿往门口走,江北橘却是不依不饶:“你们办事的还不讲究个人情啦?我们也不是那小年轻,还留着结婚证,你说这几十年的东西,我们去哪儿找去呀?”
办事员说:“你找不着就去法院呀!”
一句话堵着江北橘没话说了。可她还是不肯死心,或者是不肯落了下风,她又问了一句:“没别的办法了?”
办事员的口气不耐烦了:“没了。”
她犹犹豫豫的起了身,也往门口走。
徐武旺在门口等着她。
江北橘黑着脸说:“你说怎么办吧?”
徐武旺说:“回家吧!”
江北橘说:“不去法院啦?”
徐武旺说:“法院说去就去?法院就不讲究个规矩啦?你带身份证了?带诉状了?你没身份证没诉状,人家法院搭理你呀!”
徐武旺恼恨着往车里走,幸亏这车还等着。
江北橘也往车里走,她心里琢磨着,徐武旺也是不想离婚的。或许是她和他原本就不该离婚。所以老天爷就安排了这么一场。
她在车里黑着脸,想等着徐武旺来哄她。
她想着这回得好好的跟徐武旺闹一顿,不能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他怎么能这么伤人的心,真的跟她坐着车到了民政局啦?
她等了一路,徐武旺沉默了一路,别说道歉,连个好脸也没给她。
他粗着嗓子,喘气喘得像一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