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胜男同样抬头看他，看着，忽然想哭。她没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仇恨和质问，甚至还照见了深厚慈悲隐忍的感情。她猜测着这感情是不是给她的。
她说：“每个人都是在最大范围内寻找最高层次的伴侣。”这话是周德东说的，她一直记到现在。她说：“所以婚姻内的两个人一定是平衡并且等价的。市长家的公子不会爱上一个保姆。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也不会爱上一个流浪汉。高攀不可能长久，而所谓的低就也不是低就，被低就的一方必定有其优势可以打动俯就一方，并弥补其劣势。”
时长远点点头：“很好，大概所有理性的，逻辑思维好的人，都会喜欢这样的公平和直接。”他又把一块牛排往徐胜男盘子里送：“可是，感情呢？”他没有说，这句话他早在徐胜男微博见过了。
这是一场复盘，对她和他过去的复盘。
徐胜男心又疼了一下。这样的时长远让她陌生。长久以来，他们的交流似乎只局限于工作、房子、彩礼，各方家长。一地鸡毛蒜皮，满世界的乌烟瘴气。她不答反问：“什么是感情呢？”
时长远把红酒开了，倒在两个高脚杯里。一杯放在徐胜男面前，一杯自己端着，沉默的喝了一口。
她一直渴望情调，渴望浪漫。她觉得红酒应该放在高脚杯里，而不是塑料杯，或者他那些陈旧的圆形或方形的玻璃杯。
他拿着高脚杯在手里把玩着，似乎若有所思：“感情是什么呢？感情是第一眼你见到一个人，就可以确认的东西，你和他气味相投，气质相近，面貌登对，灵魂契合。”
他抬头看了徐胜男一眼。继续补充：“然后在彼此的交流中相互渗透感情，两个人会因为彼此感情的渗透，成为对方的独一无二，区别于其他所有人，就像小王子浇灌长大的那朵玫瑰花。”
这还是徐胜男说过的。他看了她的微博一整夜。他觉得自己刚才背诵的简直和她微博上一字不差。他惊诧于自己竟然有这样好的记忆力。
徐胜男一颗心冷飕飕的疼。她和时长远的相识就是那样。第一眼看见便相互认定对方。
她也以为两人会在天长日久的渗透中产生深厚的依赖和感情，可谁知道却磨合出一地鸡毛。
她说：“你和你的现女友，也是这样吗？是一见钟情吗？”他重提旧事是她的尴尬。她说现在是他的尴尬。两人都把尴尬晾在了台面上。
时长远愣了一下。他说：“她是个好姑娘。”
澜庭确实是个好姑娘，他也是个好男人。可并非天底下所有的好姑娘和好男人都能完美契合。
而在男女关系中，一旦一个人说了：她是个好姑娘，他是个好男人，就一定会跟随着很不妙的后缀。
可是.....可是我们并不合适、可是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
徐胜男敏锐的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一颗心又疼了。
时长远反问她：“你呢，你和你现男友怎么样？”
徐胜男说：“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几字之差，差之千里。
她存了心去伤他：“他是个很宽厚很慈悲的人，信佛。说情话也很有禅意。第一次见他就给我发了红包，666.第一次有男人给我发这么大的红包，我觉得不当他女朋友，有点对不起人家。”
她话里真假掺半。这还是对时长远的控诉。时长远和她交往两年，从没有给她发过红包。
政治正确谁不会说，什么女人要独立，女人不能给男人要红包，你为什么不给男人发红包。太多直男会要求女性当个道德卫士。可她凭什么！
哪个女人不愿意受宠，哪个女人不想感受到自己男人的关心和重视。
谁还真稀罕几百块钱了一样。不过几百块钱，又不能改变谁的贫富。那是爱的证明，爱的表示，爱的行动。只用嘴去说的爱情太轻飘廉价。何况，时长远也不曾对她甜言蜜语。
时长远笑了。他说：“那就好好相处吧。我是希望看到你幸福的。”
他豁达的反常。
徐胜男深深的看他，他也深深的看徐胜男。她从他眼里只看出了坦荡和真诚。这让她意外而又挫败。
事已至此，她便也只能当个“道德婊”，她说：“你也和你的新女友好好相处，也希望你们能幸福。”
她叹了口气，有难过也有轻松。一场错恋，就这样结束了。也只能这样结束了。
时长远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又看她，目光依旧是从容平静的。或许平静里还有些忧伤。徐胜男无法确认，不敢确认。他说：“我昨晚想了一个晚上，做了很多决定。”
“什么决定？”
他笑：“决定做一个有温暖的人。”
这是他对自己的救赎，也是他对徐胜男的救赎。
一个人怎样看你，并不能决定你是个怎样的人。而你怎么对待别人，才能决定，你是个怎样的人。
他想告诉徐胜男也告诉自己，他不是她微博里所写的那个小气冷漠的男人。他也有胸怀和胸襟。
他说：“我的第一个决定是：辞职。”
今天他拿到苏梅办公室的是辞呈。他在一大早就找到苏梅的办公室，以充足充分的理由告诉苏梅，他计划辞职。而如今部门摇摇欲坠，苏梅没有任何挽留他的理由。苏梅同意后，他立刻打印了辞职信，当即送到了苏梅的办公室。
这是他作为前男友的温柔。他给她的付出。
他终于站到了她的角度替他去考虑：她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和家人的矛盾，爷爷的去世，已经元气大伤。一个元气大伤的人总不如他孤家寡人轻装上阵容易找工作。
他嘴上却说：“早在很长时间之前，就有其他公司挖过我，待遇比咱们这儿好，职位比咱们这儿高。”
几年前，确实有其他公司这样挖过他。那时候互联网发展迅速，到处都是缺口和机遇。而今时不同往日，互联网寒冬，到处都在裁员。他这个谎话说得有些心虚，他也怕，怕人到中年一无所有，只能重头再来。脸上却云淡风轻，看不出任何情绪。
徐胜男呆呆怔怔的看着他，几乎就在立时间明白了苏梅对她的满意。
苏梅对她的满意不是因为她超过了时长远，而是时长远要走了，只剩下她自己。她不过是超越了以前的自己。
或许她的满意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们两个终于协商好了，没有让苏梅难办。
一个人老老实实的离开，另外一个开始发愤图强。
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问：“你离开是因为我吗？”
时长远回的干脆利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