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核桃酥的是个年长的妇人，长得珠圆玉润的，面相看上去十分和善。
“二位贵人买包核桃酥吧，今早新烤好的，现在还热乎着呢！”那妇人冲颜若二人喜笑道。
颜若看向那竹篮中的核桃酥，焦黄而油润，上面沾着一层核桃细碎。
“苏大，老家还有什么人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带点东西也算聊表心意？”颜若突然想起这一茬，忙问身后的苏皓谦。
这几日她心思重，没想到这些事，却有不周到的地方。
“二老太爷还健在，他老人家膝下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已经过世，至于小儿子是个混账的，前几年还托父亲的关系，在县衙谋了个闲职。而这个姑母嫁给了本地一富商，听说日子过得挺殷实。二老太爷和他的小儿子就住在我们本家，一则是为了看房子，二则也算是帮扶他们。而且，自老太爷那时起，便每年给老家一些银子，足够他们一家子的花销了。”苏皓谦详细的跟颜若说了说，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就想说来着，可颜若一直心情不好，他便没机会开口。
“苏大，你话里有话吧？”
苏皓谦讨好的笑了笑，“其实你不主动来豫州，老夫人也会让你过来的！”
“诶，为什么？”
“二老太爷那一家子可不大好对付！”
颜若愣了一愣，正要问清楚一点，苏皓谦却已经走到了那卖核桃酥的妇人跟前，冲她说道：“大婶儿，您剩下这些，我们全都要了。你打好包，分成三份，我们这就带走！”
“是是，俺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好，不会让您二位多等的！”一听来人要买光她的核桃酥，妇人笑得脸都开花了。
颜若站在一旁等着，正百无聊赖的时候，见旁边一个小摊突然吵了起来。她定睛看过去，见那小摊前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穿着素色长袍，头戴方巾。他坐在一个破旧的四方桌前，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虽然他身上衣服破旧，桌子板凳也都要快散架了，但这文房四宝却着实精致，而且从笔架和砚台的材质上来看，应该是上上品！
此时一个粗短矮胖的男子正站在桌破口大骂，这矮胖男子穿得衣服不说多华丽，但是缎面的，应该是个富户人家的。那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穿黑衣的小厮，正摩拳擦掌，虎视汹汹的看着那书生。
“你还敢称自己是举子，狗屁啊，让你画幅祝寿的画，你看看你画了什么鬼东西，我老爹看了一眼直接给气晕过去了！”那矮胖男子把那副画扔到了书生脸上，“今日，我非要砸了你的摊子不成！”
“苏少爷！别别……”书上赶忙起身护住自己的四方桌，“您瞧瞧我这幅松鹤图，松是长寿之木，高大健壮，直冲云霄。而鹤乃是仙禽，象征老太爷寿与天齐。在下分明是祝老太爷福寿与天齐，他老人家怎么会被气晕呢？”
见那书生起身，颜若才看清，他这衣袍上还打着好几个补丁，看来日子过得真真贫苦！
“是，有松有鹤，那溪水边是个什么东西？”矮胖男子指着画中的一物厉声问道。
“龟啊！”书生答道。
“你画一只王八，还问我怎么了，你这明摆着骂我爹是王八呢！”
“冤枉啊！”书生面露苦色，“龟和王八可不一样，不过它们都是长寿的吉祥物！您和老太爷读书少，但在下绝不会因为你们无知而欺骗你们的！”
“你骂我爹是王八，你还有理了！”矮胖男人踢了那方桌一脚，亏得书生撑住，那方桌才没倒，“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小子的摊子给小爷我砸了！以后别让小爷看到你在这条街上摆摊，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苏少爷，别别，千万别！大不了，我把之前收您的银子退还给您！”说着，那书生自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您也别说不让我摆摊，大不了我以后不接您的活儿了！”
矮胖男子拿过那碎银子在手里颠了颠，“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在下是诚心诚意不想给苏少爷添麻烦了！”
“行了，小爷我是个大度的，不与你计较便是！不过，我老爹气晕过去了，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的，这钱你得出！”
“啊？”书生面上发窘，“在**无长物……”
“拿你这笔架和砚台抵账吧！”
“那可不行！”书生赶忙抱起自己的文房四宝，“在下大不了登门去给老太爷赔不是……”
“谁要你赔不是了！”矮胖男子一脚踢翻了四方桌，“老子今日就要你的笔架和砚台，识相的就赶紧交出来，不然把你抓进牢房，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书生面色一白，连连后退了几步，“苏少爷，在下还要进京参加春试，您若拿了我这笔架和砚台，在下可如何是好……”
“考个屁！”矮胖男子上前踢了那书生一脚，“连考了三次，次次名落孙山，我看你都快成孙子了！”
“苏少爷！”
“老子懒得跟你废话，你们把他那笔架和砚台拿来，其余的都砸烂了，看他还怎么赴京春试！”
见那两个小厮围了上来，书生抱着自己的宝贝转身就跑，而且一骑烟尘飞过，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这书生看着柔弱，没想到还挺能跑的！
“任远航，别让老子逮住你，不然打断你双腿！”矮胖男人颠着一身肥肉也追了去。
颜若看了一场戏，那妇人总算包好了所有的核桃酥。青果和小小帮着苏皓谦一起拎着，他们三人先往马车那儿去了。颜若刚迈开一步，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吓得她当下不敢动了。
那书生绕了一个圈竟然又跑回来了，而且直冲颜若而来。
书生停在颜若两步远的地方，先缓了两口气，然后弯腰拱手行礼，“姑娘，能否请您高抬贵脚？”
颜若低头一看，竟有一幅水墨山水画挺尸在自己脚下！
“这……”
“姑娘，在下善山水，工小楷，这幅画若拿到市面上少说也要上百两银子，您这一脚可不便宜，在下都替您心疼！”书生说着又向颜若行了个礼。
颜若挪开脚，弯腰把那幅画捡起来，还好心的拍了拍土，然后扔到了书生怀里，“不用客气！”
说完，颜若转身就走。
见颜若要走，书生急了。
“诶，这位姑娘，您等一等！”书生几步跑到颜若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您踩坏了在下的画，理应赔偿在下的损失！”书生似乎有些心虚，都不敢直视颜若。
这书生是讹上她了？颜若刚才还挺同情这书生的，却没想到他是这等无赖！
“我这双鞋乃是京城华裾所出，市面上的价格是一千两银子，刚才你的画跑到我脚下，脏了我的鞋底，你说该怎么赔偿？”颜若一字一句道。
那书生听得一愣一愣的，“我的画跑到了你的鞋底下？”
“千真万确！”
“可笑，我的画是死物还能自己动？”
“我的鞋也是死物，你又有何怪罪它的道理？”
“当然是你穿着它踩脏了我的画，错在你，不在你的鞋！”
颜若笑了一笑，“你把你的画扔到了地上，让我踩上，错在你而不在这过路的人！当然，更不能怪这幅画，它毕竟为你的贪心而献了身！”
颜若这话说完，竟有人开始鼓掌了。
“可算有人能说住这书生了！”
“歪理一套一套的，天天把我们说懵！”
“可不是，他卖不出去字画，但靠这张嘴也能填饱肚子了！”
那书生气愤至极，捡起自己的画起身就走。
“等等！”叫住书生的是返回找颜若的苏皓谦。
书生转身，见当街站着这人，面冠如玉，气质超然，不由心里酸了一下。如若，他能吃饱喝足，便也不会混于这市井，而是在窗前赏月，在月下读书！
“阁下有事？”
“阁下画技超群，可否为我们画一幅山水画？”苏皓谦说道。
“本公子今日心情不好，阁下还是……”
书生看苏皓谦自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不禁眼睛都直了。
“既然公子无心……”
“有心！”书生赶忙说道，“不过这地方人多热闹，不能让在下尽情发挥，咱们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吧！”
那书生生怕苏皓谦不愿意，赶忙自他手里拿过那锭银子，然后带着他们就往前走。
“十两银子，你出手可真阔绰！”颜若走到苏皓谦身边小声道。
“他日等这书生高中，他的画作怕就不止十两银子了！”苏皓谦边走边说道。
苏皓谦让小小他们先去街东头等着，他和颜若则跟着书生离开了闹市。
“我怎么觉得这书生不靠谱，他能高中？”颜若小声问苏皓谦。
“这话可不好说！”
“所以你也没把握？”
“我又不是神仙！”
“那你……”拿出十两银子买一幅破画？
“有些人想去赴考，却凑不够路费，而有些人，家就在考场旁边，却逃了出来！”
“你说你呢？”
苏皓谦叹了口气，“老天爷不公，我这样做只是想消除一点凡人的怨念！”
颜若瞪了苏皓谦一眼，对于这个没上进心，没羞耻心的大侄子，她已经不指望他能有出息了！
书生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他家里，其实说是家，不过是两间破旧的茅草屋，院子里的围墙都倒了，不过木门依旧在。书生带着他们绕过倒塌的围墙，来到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锁子，然后自木门进去了院子里！
颜若：“……”墙都没了，给门上锁有什么用？
苏皓谦：“……”这书生是太迂腐，还是脑子不好使？难怪考了三次都没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