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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偶尔露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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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卓柯就兀立在庭院里望月,负手仰头静静不动,湘绮躲在太湖石后反无法脱身,又不敢出大气,就屏息静侯着,反多了几分不安。心想他在赏月吗?怎么静得如此可怕?

忽然间,卓柯猛的挥手左右开弓狠狠抽,打自己的嘴巴,“啪啪啪啪”一声声如爆竹炸响在暗夜,清脆得回音四起,惊得鸣虫都停了声息。湘绮屏住呼吸瞪大眼,看得呆了。二公子,他莫不是疯了不成?

声音骤然停止,只剩二公子粗重的喘息声,扶着棵梧桐树,后背一搓一搓。湘绮用手掩紧了口,生怕自己惊得出声。

“嘎嘎嘎嘎”明月别枝惊鹊,二公子卓柯呻,吟几声舒缓的渐渐侧头,那张月夜清光下的面孔转来时,幽冷发着淡青的光,骇人的面色,更有那双平日温和魅人的大眼,露出阴寒的光,只扫过四周,就另湘绮周身汗毛根根立起,狼,湘绮想起大哥吓她时讲过的草原塞北那深夜月色下出来吃人的恶狼,那么毛骨,悚然。这还是那个丰神如玉的二公子吗?

陡然间,卓柯冲去了前面一堵影壁墙,挥了拳头狠狠打捶打踢踹影壁墙,宣泄般的疯狂,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似咬了什么东西极力禁止自己叫嚷嚎啕,满嘴含糊地嘟念什么。湘绮不曾听清,仔细去辨,才隐隐听出几个字:“去死!”

宣泄了一阵子,卓柯猛然提了衣襟发狂般奔跑而去,如脱缰野马漫无目的的东跌西撞,趔趄远行。

惊得湘绮如暗夜里遇到了鬼魅,双腿发软,愕然立在那里反无法挪步。许久,她才定定神想自己不是做梦吧?温润如玉的二公子,睿智机敏人见人怜的天之骄子,如何会顷刻间变做恶魔?她伸手去掐合口穴微微酸疼,才相信自己所见为实,并非梦境。立了稍会儿,本想转身离去,但一想,自己摸来这里无非是来求二公子出手相救,借来银两周旋救小弟寿奴。但眼见了卓柯发狂那阴冷冷的面颊,想那眼神就不寒而栗,如何还敢靠近?就在夜风里立了片刻,树叶沙沙的声音似在阴笑,但依约中传来小弟绝望的哭声:“姐姐,救救我,寿奴不要进宫当太监。”

谯楼鼓响二更,湘绮的一颗心立时被揪紧,愕然寻了那声音望去。催命夺魂的更鼓声,明日小弟怕就难逃一劫。若她能替小弟受这份苦,担这份罪,就是舍去了性命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她抿咬了唇,下下狠心,孤注一掷了,她想她该是去求四夫人开恩相救。四夫人人尖刻,却最爱听人恭维,高兴时,百依百顺的,若她肯放下,身段去求她,或许她高兴了能有一线天光。四夫人娘家近来发迹了颇为殷实,府里人人皆知的。

湘绮定定神,却觉得心还在噗噗乱跳,悬了颗惊魂未定的心,她径直向四夫人的院里去。如今,这侯府里她唯一能有的指望是四夫人了,虽然希望渺茫,但她总想去一试。

谁知赶了去一问,四姨奶奶因娘家老太太暴病,连夜赶回娘家去了,也不知何时归来。湘绮的一颗心立刻凉透了。

她害怕更鼓声,仿佛是法场上那点响的催魂炮,就预示着小弟的丧命。

浑浑噩噩漫无方向的走,却听见身后的呼唤声:“前面是哪位姐姐?等一等。”

湘绮停住步,见一小丫鬟跑来,颇是面生,小丫鬟娇,喘着粗气,一把拉起湘绮就向门外去。

“太好了,可是见到个人儿。姐姐快随我去二公子那边伺候,那边人手不够,急了要寻人搭把手。”不容分说拉她就走。

府里近来给侯爷做寿,从各处临时雇来无数的小丫鬟,湘绮并不是逐一认得的,只是听她说是去见二公子,心头如箭矢射中,也不多想就随了她去。

宾客散尽,灯火阑珊,湘绮随小丫鬟一路沿了游廊曲折向半山山房,树梢筛着月影摇曳满地,沙沙的如雨声轻落。湘绮想,竟然不知今日的细雨是几时停的,只晚风中依旧杂了淡淡的泥土清香。绕过院落,过了一道垂花拱门,转去后院水榭。院落里漆黑的,只东首的一间正房亮了光,淡红色的。檐下悬了八只八宝琉璃红灯,铺洒一层玫红色的影在青砖上,投去纱窗上一晃一晃的,晕散开来,透出温馨暖意。尤其是此刻夜风飕进裙摆裤脚,就更觉那窗内暖意氤氲。

“是香花姑娘到啦?”湘绮认得是四夫人身边的田婆子,她如何在二公子这里?田婆子微凸的眼,瘪着嘴,对那亮灯的房间呶呶嘴吩咐湘绮说:“就劳香花姑娘进去伺候了。”

一只热腾腾冒了白气的朱漆缂金丝木盆给湘绮说:“去吧。”

看那朱漆木盆和搭在盆边的白色绸巾,香花就知道是浴足的盆,纳罕地望向田婆子时,田婆子说:“去伺候主子洗脚就憋屈你了吗?”

田婆子赶前几步去打了帘向里面报一句:“香花姑娘过来伺候了。”

湘绮低了头端了那热气蒸腾的木盆迈门槛进去,只见自己高抬起的宝蓝色绣鞋上那朵白色的绒球一颤音颤,裙摆低掩着鞋尖,踩了投在平整的青砖地上的影子,进到房中。

“这边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几个冷冷的字里就透出玩世不恭。湘绮惊得心头一跳,手一抖,那盆里的水端端地洒出去些,裙摆都阴湿了。听到那声音响起暗夜偶遇都觉得胆战心惊。恍过神儿,她抬起头看路,鹅黄、淡紫双色的幔帐纱幕飘飘荡荡,被屋内一排排高高低低耀眼的红烛染成桃红的颜色。

“怎么是姐姐来伺……六儿去哪里了?”侧卧在靠窗的卧榻,二公子卓柯就倚了榻桌翻看着账册,一身燕居的淡青色团花纻丝直裰,并未系丝绦鸾带,一条腿伸长在桌案外,雪白的纱绢中衣露出洒口的裤脚,身子微侧,闲散时都透出几分雍容华美。平日二公子在人前可是极为规矩守礼,不曾如此的疏懒肆意过。

田婆子冷冷道:“六儿被四夫人打发了,说是手脚不干净,打发牙婆子卖了。就香花是个规矩的,就让她伺候二公子吧。”说罢放下帘幕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