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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重赴考立笔千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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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绮失魂落魄地奔回到寺院后禅房,浑浑噩噩,仿佛置身四下白茫茫的一片荒谷,寻不到逃路。看她目光呆滞,静静坐在那里,眼中噙泪。雪狸惊得问:“如何又回来了?才听点苍说,你今夜要在前面客栈去通宵达旦的攻读,以备明日大比的。”

湘绮口中含含糊糊也听不清是答些什么,她勉强打起笑容,支撑了桌案起身,跌跌撞撞向里走,不过行了几步,就撑了桌案又坐下,只觉双腿如踩云端瑟瑟发颤,周身大汗淋漓。

她不语,呆坐定神,只凝视灯盏上那哔哔啵啵爆裂的灯花发呆,良久挤出几个字:“灯花待剪了。”

雪狸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只“哦?”了一声,去拿灯剪。

她忽然看到案上一个深褐色细窄的雕花檀香木盒,小巧精巧,似在哪里见过。她颤抖了手去拾起,好奇地打开,里面静静躺了那枚点翠金凤钗,那金凤栩栩如生仿佛望着她在笑。霎时间她的心在砰砰跳,原本稍平静下的心又不太平。她猛然起身向窗外望,眼前忽然出现卓柯的身影,定然是他,他心细如丝,那日一同他逛市集,她曾拾起这枚凤钗左右端详爱不释手,但因货郎一句笑问:“小相公,可是买给家中娘子的?”她顿时羞得尴尬地放下,一脸窘态陪笑离去。想是卓柯看出她的心思,竟然打马返回市集去买下这枚凤钗,悄悄放在此处也不亲自告诉她,想来也是个有心的。难怪雪狸上回见卓柯送她的首饰,就一把夺过,食指刮个脸儿取笑她道:“嗯,小姐这人未过门,聘礼先下了。”

点苍端个茶壶回转,只说:“二公子曾去过前面客栈寻小爷你。知公子你离去就急得出去寻,只是将这匣子落在咱们客房里,也不知是不是二公子要送给少夫人的,竟然丢在了咱们这里。点苍还以为二公子去了禅房这边,就追来这边,可二公子已经离去了。”

湘绮想,或是她去寻卓柯时,卓柯也来寻她,只是走岔开,卓柯不曾想到她在影醉园等他。湘绮心思繁乱,胡乱地应着,只觉头痛胀大,她伸手去束束额头箍发的纱网,就听点苍一声惊叫:“呀,公子的手!”点苍惊慌失措地凑来看,目光忽然落在她手上。

是她手中的胡刀深深刺入卓柯胸膛,染指的那血染红了纤纤十指。

湘绮经他一惊一乍的叫嚷才低头,猛然见到自己手背上的血污,溅满衣袖的血渍,襟袍上点点滴滴如雪中梅花瓣一样溅落,她慌得转身喝道:“你出去,出去!“

“公子你受伤了?”点苍关切地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一边说着,一边忙取来镜子给湘绮照,说着:“你自己看呢。额头上都是血。”

她急促地呼吸,极力去掩饰,深吸着气,眼泪却汹涌而出。

点苍有些慌神,凑到她跟前紧张地问:“出了什么事,公子莫要吓点苍。我去喊雪哥儿去喊人来。”

她勉强笑,用衣袖去轻拭面颊,却抹红了面颊。猛然见到那面镜子,一把抢在手中。是那枚江心百炼镜,天下至宝,是卓柯送她的生辰贺礼。仿佛镜中照见了鬼魅,她手一松,那镜子当啷啷坠地,镶嵌在镜后一枚鸽子血红宝石坠落,寒光四射。

“哎呦,小心!”点苍慌忙去拾,在衣襟上擦擦,很是心疼。

湘绮的心却是紧揪,难过难言。

她记起往日若是受伤,卓柯会一把擒住她的手腕紧张地责问:“还说没事,你受伤了?”她费力去挣脱,此刻她想到卓柯那含笑促狭的脸,拥她去怀里时的作弄顽皮。

泪雨倾盆,她忽然问点苍:“若将刀cha入胸膛,人会死么?”

“小主,你可是伤在哪里?”雪狸急得就要去解她的衫子,被她一把推开忍泪道:“是我一位至交好友,受了伤,不说了。”

点苍也不知发生何事,见湘绮不似受伤,也不追问,一边生拉硬拽推搡雪狸离去,一边回头嘱咐湘绮说:“明日科考,公子须静心以待,其它烦心事等日后再说。十年寒窗,只争这日。”

屋内清静,湘绮新潮起伏,她强撑了桌案,看着那面江心百炼镜,月光一束反射出刺眼的灵光,她一把将镜子反扣在案上,定定心神。

贡院,舞弊风波过后,再次开考,反显得格外平静。

各地举子依次入闱,各个神色淡定,仿佛几日前那场惊心动魄的不快都已淡忘。

湘绮进了号房,脚步沉重,一切仿如隔世。卓柯,她不知他生死如何,可有性命之忧?她手中似还滴淌着他那烫手的滴滴热血,心中莫名的浪涛波澜壮阔一波波拍打心头不得平静。

她静静地展开纸,信手研磨,那砚池干涩难行,她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桌面不知什么地方。卓柯的身影映入眼帘,平湖避雨疗伤,那场恩爱缠绵,仿佛如梦。清秀的眉目,灿烂如花的笑容,动人的言语,体贴温柔的举动,如春风入座,记忆依旧如新,栩栩如生一幕幕重现眼前。曾经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到头来竟是谎言,甜蜜的骗局,如山谷里那春雨后漫山色泽美艳的蘑菇,吸引得人采摘,绝美后竟然是夺命的极毒。她想将一切记忆尘封,那记忆却不由自主跳跃眼前,扰得她头晕目眩。

猛然收神,却发现自己的失态。手中漱金墨在干涸的砚池中空转,竟然是忘记了点水。

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准备迎战,如今赢得此役得意金殿面圣是为家门雪耻唯一的捷径。

她胸口起伏剧烈,满心的懊恼、惆怅、悔恨、尴尬、隐隐怒意……无可言状,却繁复地涌上心头。目光呆滞在卷面上,手却紧紧捏着那笔杆,仿佛要将笔杆折断,自己也浑然不觉。

守着答卷,笔花墨彩和了眼泪落下,污了卷,滴去墨海里,随了墨在点点研磨。

她侧头掩泪,眼前满是卓柯那让她爱恨不得的身影,挥之不去。她恨他,更恨自己,明明知是骗局,却如此不可救药地爱上她。说什么此情不渝?山盟海誓到头来是甜蜜圈套。他口口声声称是有难以告人的内情,却又不肯实言道出。天下竟然有如此无耻险恶的小人?还空生了一副迷人的面孔。靠近她,呵护她,深黯她步步复仇大计,却又来害她。蛇蝎之心的贼子,她却珍视他如知己,险些将自己一生托付了去。泪光莹润,心思却不在笔端,抽抽噎噎地哭了一阵,卷上落笔不过十余字,却染得墨色污了试卷,惹得巡场的差役经过时都驻足观望。

猛然间,眼前出现祖母和母亲吊在梁上的冰冷尸体,祖母临终的呐喊托付,谭家二百余口悲切的哭声……她深吸口气,心里暗骂自己:“谭湘绮,大仇未报,却纠缠在儿女情长,你如何对得起谭家落难的二百余口家人,如何对得住屈死的父母和祖母大人。”又恨又悔,挥手狠狠抽自己一记耳光,肺腑内那个声音呐喊:“你只有此契机面圣为家门雪耻,你只能高中魁元去面圣告御状,才能洗清谭家满门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