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天气暖和，可绵绵的春雨却没断过一样，一口气下了一个多月。
酒楼的生意也受了些影响，十旬跟大厨商议了两道新菜式就打算回去，外头狂风暴雨不止，她持伞走着，雨水顺着伞往下淌，流到了脚边，湿了裙摆，风骤然大了，她手一松，伞便被狂风吹远了。
她忙去捡，还没走几步就见自己的伞吹到一个男子脚边，那人捡起伞朝她走来，大雨模糊了十旬的眼，依稀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轮廓，那人走到她跟前，把伞撑到她头顶，十旬盯着那件脏地看不出眼色的长衫，眼睛又疼又热，“乞丐？”
“乞什么丐，大爷没名字吗？！”
熟悉的粗嘎声音传来，十旬慢慢抬起头，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头发都结块了，遮挡住大部分脸，露出的一双眼眸却亮得出奇，两年未见，他似乎丝毫没变。
十旬叹了口气，“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爷快饿死了，有吃的不？”
那一堆关心感激的话，硬生生地被打了回去，十旬翻了个白眼，“你跟我来。”
她扭头往回走，乞丐举着伞跟在后头，自己大半身子都露在暴雨中，嘴上却一个劲地埋汰，“我瞧你这酒楼生意也不咋样啊，都快饭点了也没个人。”
他话刚落，就有一家子进了酒楼。
乞丐撇了撇嘴，见十旬进了酒楼，自个儿反倒去了旁边屋檐下，过了会儿十旬抱着两坛酒出来，不解问，“怎么不进来？”
“大堂这么多人……”
十旬以为他怕自己这打扮惹其他客人不快，忙道，“又没事，我们去二楼包厢。”
“不，这些人太影响本大爷胃口了。”
“……”
远处响起一声闷雷，明亮的闪电撕裂了乌沉沉的天，十旬看着被惊到的乞丐，淡淡道，“瞧吧，你不要脸的话惹怒老天爷了了。”
乞丐哼了哼，伸手提溜起她抱着的酒坛，掀了盖子，仰起脖子一口气灌了大半，喝完抹了下嘴，“你竟给爷拿地黄酒，这都是给产后的妇人喝的，软绵没劲，不好喝，不好喝！”
不好喝你还一口气喝了半坛子？
十旬无语地看着他，“我真的好奇，就你这嘴巴又挑又毒，这两年怎没把自己饿死？”
她说这话真的没有挖苦的意思，是真的好奇，而且看乞丐的模样，这两年似乎没受苦，竟然比以前更难挑剔了。
“瞧瞧我这张脸，看到没，我有这脸还怕没饭吃？”乞丐指着自己的脸，理直气壮地说。
十旬还真的仔细瞧了瞧，而后手一摊，一脸认真地说，“哦~原来就靠厚颜无耻啊，失敬失敬。”
外头雨势更大了，风一吹就有雨飘进屋檐，十旬趁机打断了他的话，“别贫了，你进来我煮东西给你吃。”
乞丐这才不情不愿地进了酒楼二楼。两人都湿透了，十旬换了衣裳，拿了套男子长衫出来，“你先去隔壁厢房换了。”
她也是好意，这样的天气淋湿了铁定得着凉，可乞丐没去接，“我不穿别人的衣裳。”
“……”不是，你一要饭的讲究成这样正没问题吗？
十旬一脸无语地解释，“这衣裳是干净的，许远也就穿了一回，一时半会我哪去找新衣裳给你啊？”
她好心好意说了一堆，偏偏乞丐油盐不进，到了最后，十旬也懒得管他了。
正好小二端着古董羹和酱料上来，瞧见十旬给乞丐递汤婆子，就忍不住瞄了眼乞丐，没什么特别的啊，真不知哪里值得自己掌柜找了两年。
炭盆的黑炭无声无息地烧着，窗外雨声不断，屋子里却暖融融的，伴随着锅里沸腾翻滚的汤汁，静谧而满足。
“那天在破庙里……”
“火不是我的放的，”锅底还没沸，乞丐夹了个蛋饺，囫囵吞下了后才接着说，“破庙里总共七个乞丐，我敲晕他们就带你走了，后头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十旬眯眼看着他，“那么多乞丐就你一个人……”
“温丫头，你该不会怀疑我吧？”乞丐重重放下筷子，气鼓鼓道，“恩将仇报都不带你这样的？”
十旬没理会他煞有介事的怒火，心里头反复思量，究竟是谁放火烧了破庙，破庙里那几个乞丐是被烧死了还是……突然，十旬眼眸一沉。
难道是……温元鸣？
“我没怀疑你，就怕你被我连累，”十旬将一盘盘生肉生菜全都摆到他面前，“锅底沸了，把这些放到汤里头烫一下，熟了蘸蘸酱料就能吃。”
乞丐重重哼了声，“这还差不多，那些乞丐对我没设防，不然我也救不了你。”说完自个儿倒了杯椒酒，这酒烈地很，十旬总共就酿了两坛，全都放在酒楼后院存着，他一个劲要烈酒，十旬只好开了一坛。
“我听人说，五年一度的万酒会要开始了，”他呷了口酒，舒适地喟叹了声，“你酿酒的手艺虽然马马虎虎，不过那些人比你更糟糕，或许能一试。”
十旬已经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话了，只是把锅里熟了的肉片夹到碗里递给他，“我已经报名了。”
万酒会是乾国皇室举办的酿酒大赛，第一轮是县里的比试，拔得头筹者有权参加州府的赛事，同样的，拔得头筹有资格参加大名府的赛事，再是整个河北道，最后是整个乾国。
一级级往上历时一年，听说就连掌管酒的生产和供给的“酒正”都是从拔得头筹者挑选，每年参与者不计其数，都想着借万酒会的赛事打出自家酒楼的名声，即便不能成全国第一，只要能瞻仰天颜，对许多人来说一辈子都值得了。
前世她二嫁的鳏夫死后，她开始掌管他名下的所有酒楼，也参加过万酒会，可惜她当时没能拔得全国头筹，只是位列第二。不过却是乾国万酒会史上唯一一个到全国赛事的女人，酒香娘子的名头彻底传遍了整个乾国。
听到乞丐咀嚼声，十旬恍然从前世中出来，她看乞丐一手撩开头发，一手持筷往嘴里送肉片。
“我让人打水给你洗脸。”她忍到现在实在是受不了，好好的人非要把自己整成这样。
乞丐扒拉了下自己那结缕的头发，语气竟还有些自得，“我就喜欢这样。”
“要不你也别乞讨了，酒楼生意不错，我雇你干活，有工钱拿又有好吃的，怎么样？”
热腾腾的模糊了十旬的视线，白雾渺渺中，她似乎瞧见了乞丐嘴角的嘲讽之色，“得了，你雇不起我。”
十旬一时语塞，一个馋嘴的乞丐，还真当自己身娇体贵不成？她名下酒楼和酒坊一月的进项都快赶上千两了，在威县绝对算得上是富户了，怎么就雇不起一个乞丐了？
“你当真不考虑下？我给你的工钱不比酒楼大厨低，也免得你饥一顿饱一顿的，以后你若要娶妻生子……”
“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乞丐冷冷淡淡打断了她的话，神色无端有些厌烦，“我不过吃你点东西，温丫头，你未免管得有些宽了。”
十旬愤愤放下碗，睁大眼瞪着乞丐，半响，发现乞丐依然自顾自往锅里放肉，夹肉，吃肉，根本不受她影响，反倒是她自己快把自己憋屈死了，算了，好歹救过我的命，我不跟你计较。十旬安慰自己。
“……你别光顾着吃肉啊，那菌子很新鲜，年糕也不错都烫点尝尝……”
乞丐一口气往锅里倒了一整盘羊肉，懒洋洋地说，“先放肉后放菜，一口肉一口酒，现在放菜没味道。”
“啪”一声，外头的风雨吹开了那扇虚掩着的窗户，十旬猛地站起来，带动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乞丐不大高兴地抬头，却突然对上十旬微微发红的眼眶，那怀疑中带着探究的目光，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你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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