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的房间门紧闭着，十旬和温元鸣等在外头，天空灰蒙蒙的，飘着鹅毛大雪。
十旬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也不知道爹娘……”
房门突然开了，夜婆婆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小姐，姑娘让您一个人进去。”
十旬愣了下，不就是换个药吗？
温元鸣抓住她的手，“我在门口等你。”
“……好。”
神医的屋子终年晒不到阳光，充斥着一股冷幽的药香，十旬坐到往常的位置上，就见神医蒙着口罩，不住地搅拌一个东西。
“师父，不是说没有药了吗？”
“这是温元鸣找来的，也许对你的脸有用。”她将药碗放到边上，十旬扫了眼，透明胶质糊状的东西，十旬心底有一堆疑问，却听神医说。
“十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再给你用这个药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屋里的冷香沁入心脾，十旬闻着觉得脑袋有点晕，“师父什么事？”
“从今往后，只要出门都蒙着面纱，不要轻易取下来。”她冰凉的手指划过十旬的面颊，轻轻抚摸着，“十旬，师父担心这张脸给你招来祸事。”
“那我不医了。”
“这可不行，温元鸣找到这解药不容易，如果你不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的心血，再说。”神医叹了口气，将冰凉的药汁涂到她脸颊上，“等以后你到达一定位置了，美貌也不会给你招来祸事了。”
十旬看着她脸上的面纱，突然问，“师父，那你为什么一直围着面纱？”
神医涂好药，细致地擦着手，闻言转过头微微一笑，“你想看？”
十旬怔了怔，微微摇头，她知道师父藏着许多秘密，可她不敢有这好奇心啊。
“听听无妨。反正你脸上的药膏要半个时辰才能洗掉。”神医斟了两杯茶，一杯放到十旬跟前，“其实也就是个老掉牙的故事。”
十旬抚摸着冰凉的茶杯，“师父，您好像一点都不怕冷。”
这寒冬腊月的，要吃冷食喝冷茶，甚至连睡觉的地方也跟个冰窖似地。
“冷一点，我觉得舒服。”她惨淡笑了笑，“我就是个该死的人，所以受不得这烟火气。”
然后，神医讲起了她的故事。一个出自世家大族的贵女，爹娘恩爱，家境殷实，上头还有四个兄长。
他们家以贩卖茶叶为生，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两家关系很好，商定等她满十六岁了就嫁过去。
哪曾想，她在十五岁哪年救了个年轻男子，那个男子温文儒雅，带着书卷气。她崇拜那男子的学识，没多久就爱上那个男子，硬是逼着解除了两家婚约。
神医喝了口冷茶，眉眼突然冷了下来，“十旬，你猜我们解除婚约了吗？”
十旬愣了下，“……应该吧。”
“那之后呢，你猜会怎样？”
不就是被抛弃还连累了家人的戏码吗？十旬心里不是滋味地想。
“然后那书生请人来提亲，我才知道他不是寻常的书生，他家世代为官，便是他，年纪轻轻早就有功名在身。这样一来，就是我们家高攀了。”
“可他们家并未因为我是商贾女就怠慢我，甚至婚后多年我一直无所出，依然不曾纳妾……”
十旬一脸讶然地看着她。
“这样过了六年，我又生下一个儿子，两家关系更密切，我们的日子也越发好了。然而，这样的好日子遭人嫉妒，那天夜里我们家里潜入一堆土匪，抓走了我相公要赎金，我们所有人凑了那个天文数字，要去救我相公……”
“结果我那相公，却喜欢上了山贼头子的女儿，竟死活不肯跟我回来。我一气之下也留在山贼窝里，不久后山贼头子的女儿和相公大婚，又不久山贼女儿怀孕了……”
“她生了个儿子，可那孩子身体羸弱，心脏不好，大夫说唯一的法子只有换心脏，而且把主意打到我孩子身上，最后我孩子死了，心脏活活被挖出来，他们的孩子也没救活，我几个兄长为了救我被山贼杀死，我一把火烧了山贼窝，然后一个人独自活了下来……”
神医幽幽地叹了口气，脸上依旧瞧不出多大的悲伤，仿佛在说另外一个人的事，”直到临死前，我问他为什么那么狠心，虎毒尚不食子。”
“可他一个字都没留给我，就那么死了。”
她走到十旬跟前，用打湿的毛巾轻轻擦掉她脸上的药汁，“十旬你说，如果我当初嫁给未婚夫，是不是就能保住我爹娘我的几个兄长了？就连我那几个侄儿，也被山贼残忍杀害，他们全都替我死的。”
“师父。”十旬突然一把抱住了她，“这不是您的错。”
“确实不是我的错，可是那么多人因为我们死了，我现在就想着好好活着，多活一天是一天，死太轻松了，所以我不会死的。”
她语气淡然说道，而后看着十旬的脸，眼底划过一抹莫名的兴奋，“十旬，你现在真好看。可惜世上对好看和难看的姑娘都不友好，所以你记住，不要轻易摘下面纱，否则会很麻烦的。”
十旬看着镜中的自己，眼角突兀的伤疤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肌肤，嫩的和刚剥开的鸡蛋似地，“师父，要不您跟我去大名府吧？”
“不了，我还要在这个山谷赎罪，在我罪孽没有洗清之前，我哪里都不会去的。”她又看了眼十旬的脸，然后找了个帷幔递给她，“戴上就下山吧，有空多翻翻我给你的医书。”
十旬怔怔地接过帷幔，刚戴上就闻到一股幽冷的香味，叫人瞬间神清气爽。
“出去后记住一点，不要招惹身份太高的人，如说哪天碰到木者君，你也记得提醒他按时吃药。好了，赶紧下山吧。”
说着推开房门，直接把十旬推了出去，温元鸣立马迎了上来，神医不曾看他，冷肃的视线盯住了十旬，“十旬，你说我这么凄惨的身世，那今后即便做错了事，也能被原谅的是吗？”
“师父……我不知道。”
“我觉得是的，不过即使不被原谅，也没有关系了。”
十旬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就被神医赶下了山，她也找了根树枝做拐杖，想了想，还是将神医的故事告诉了温元鸣，“其实我没有完全相信。”
为什么那么相爱的人说变心就变心，而且她虽然没见过那书生，但听师父讲起，应该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喜欢上山贼头子的女儿？而且甚至想出一个孩子救另一个孩子这荒诞想法。
“温元鸣，我感觉在尧山上的这半个月，就像做了个梦。”现在这个梦都没醒，她整个人还是糊里糊涂的。
温元鸣沉默了会儿，突然说，“也许这故事是真的。”
“不可能。”十旬想都不想就反驳，太奇怪了，漏洞也太多。
“但不一定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也许只是一个和她身世有关的故事。不过，别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