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厚深沉的丧钟依旧在耳边鸣响，一声一声，直接灵魂，将她都震晕了。
太甲真人拿着命盘，眼底缓缓流露出悲悯，他朝十旬略一施礼，绕过她就要走，十旬猛地回神，突然喊了声，“真人！”
太甲真人停了下来，微微侧过脸，耐心等着她未尽的话。
十旬深吸一口气，“真人，那个牺牲的人是谁？”
“这点师父并未说。居士，拘泥过去毫无意义，既已涅槃重生，还望且行且珍惜。”
十旬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颤抖的身子紧紧贴着紧闭的房门，“那他……牺牲了什么？”声音都在颤抖。
“贫道也不知。”他看着手里的命盘，叹了口气，走了。
空荡荡的正厅，外面的钟声还在继续，听说要敲三天三夜，十旬的身子顺着门慢慢滑了下来。
太甲真人出来时深深地看了温元鸣眼，却什么都没说。
他走到门口，喊了声，“十旬？”
屋里没有动静，他皱眉迟疑了会儿，还是推开了门。屋子里很黑，只有中间的桌子上亮着一盏煤油灯，一眼没看到十旬。
他迈进一只脚，然后就停在了那儿，进退两迟疑。
“十旬，我们该回去了。”
旁边的十旬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模糊的人影，沉默着。
温元鸣叹了口气，外面的脚终于收回来了，他左右看了眼，走到缩成一团的十旬跟前，蹲下了身，“怎么了？”
十旬张了张嘴。过了会儿，才轻声说，“脚痛。”
一直绷着的温元鸣蓦地笑了，转过身，背对着她。“来，我背你回去。”
十旬慢慢伸出手，还没碰到他的肩膀，就被他的手抓住了，一把拽了过来，直接背起来。
回厢房的路上没有人，几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灯笼摇曳着，晚风凉丝丝的，吹得她混沌的脑子都清醒了。
“温元鸣。”
“嗯？”
“你知道了是吗？”
温元鸣的脊背猛地一僵，当场停了下来，一阵凉风卷起他们的发丝，在空中缠到了一块儿，像是交叉的命运线。
“你也知道了？”
十旬心头狠狠一颤，她哆嗦着唇，许久之后，突然笑了，直接笑出了声，“温元鸣，我们玩个游戏，一个问一个问题，直到对方不愿回答为止，怎么样？”
温元鸣喉咙上下滚动了下，仿佛塞了什么东西，他背着十旬推开边上天玄堂，小心放到蒲团上，然后点亮里面所有的灯，最后在她对面坐下。
“好，你先问。”
“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重……”顿了顿，没有明说，“知道的？”
事情说开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误会解除重头再来，另一个是误会解除再无可能。他不敢说，前世的过往缠人的梦魇，他不敢碰。
“温元鸣，你回答啊……”她虽然笑着的，眼眶却是红的。
温元鸣忍不住错开视线，“你做酒酿馒头的时候我开始怀疑，后来你收酒糟酿竹青酒，我才确定。”
竟然这么早。
她刚重生回来，压根没想过温元鸣也是重生的，那些借口能瞒得过温父温母，却瞒不住温元鸣。
“你呢，开州是吗？”
十旬抬头对上他的眸子，点了点头，“我看到了山长，在暗道里也听到了陈静儿的话，你一直没问，我以为你没发现。”
果然，所有秘密在温元鸣跟前全都不是秘密，偏偏她还暗自窃喜呢。
“你什么回来，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话比较隐晦，温元鸣却听懂了，藏在袖中的手颤了颤，“千刀万剐的凌迟，比你早三年。”
三年？可明明是她先死的啊。
“元稹真人说有人以气运为筹码，才得以换我们回来，温元鸣，你还不承认吗？”十旬的问题直指人心，尖锐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告诉我，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良久的沉默。
“……为了报仇。”
“除了报仇，还有吗？”
又一次沉默。
“十旬，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我们都还活着，一切都为时不晚，这就够了。”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别多想了，我带你回去好好休息。”
十旬躲开他的手，俏脸布了层寒冰，“我要听实话。”
实话往往并不好听，温元鸣叹了口气，“是，当你死在我跟前的时候，我就死了。幸好太甲真人被关在我身边，他说可以救你，但是命盘向来以物换物，我同意了。“
十旬强撑的精神瞬间泄了，她死死地咬着唇，眼泪却还是扑簌扑簌往下掉。
温元鸣小心翼翼地替她擦眼泪，一遍又一遍，“哭什么呢，傻姑娘，现在多好啊。”
一切从头再来，他没有再把她弄丢，一切都来得及，他无比庆幸和感激。他不需要她有负罪感，一丝一毫都不需要。
“为什么……温元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十旬哽咽地问。
温元鸣突然抱住了她，紧紧箍在怀里，十旬难受地全身发抖，一遍一遍重复着为什么，她迷茫又无措，纠结又迟疑，所有的百感交集都是因为他。
温元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时至今日，似乎也没什么要隐瞒的，他贴着她的面颊，覆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十旬，我出生大族，幼年时父母都**人所害，幸好被爹爹捡回来，后来还能娶你为妻后来……”
十旬深深吸了口气，“后来为了复仇所以和离娶别人对吗？”
“是为你了保护你。”温元鸣直起身子，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一眼看到了她心底，“但我没做到。”
为了保护她和离？
然后另娶女将军？
最后铤而走险起兵造反？
多么荒诞的说法啊，然而他眼神专注，里头承载了沉甸甸的情感，如果一个谎言能说到这个程度，恐怕也成了真话。
可是，他们真的能回去吗？
时光倒退，那痛哭挣扎的一辈子，真的就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
他们可以重生，但爹娘呢？他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呢？也能重生也能重来吗？
十旬的身子剧烈颤抖着，突然前世的记忆一股脑儿倒入她的脑海，充斥着，叫嚣着，她紧紧地咬着牙关，突然身子一僵，昏了过去。
夜神寒露重，悬崖顶上的凉亭跪着三个人，他们的身子摇摇欲坠，情绪早已崩溃，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温元鸣踩着潮湿的岩石，一步步走向这三个地痞，阴沉冷漠的脸上没有别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