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使将信将疑地抿了口，过了会儿突然睁开眼，看着杯中的颜色鲜亮的酒水，不可置信地又抿了口，紧接着是第三口，直到一杯酒全都喝光了，意犹未尽地说，“酒是好酒，可惜……”
“可惜什么？”尤老也喝光了，好奇地问。
“可惜太少了。”
尤老闻言哈哈大笑，“没错，老夫也是这么觉得。”
不少人依旧持怀疑的态度，这胡乱掺在一块的酒究竟有多好喝啊，竟能叫这两位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如此赞赏，要知道，就连原材料金贵的荔枝酒，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赞誉，该不会是装的吧？
有酒的评委争先恐后地品尝了起来，转眼间，一个个都闭眼细品，随后睁眼赞叹，仿佛喝了仙露琼浆一般。
“不可能吧，真有这么好喝吗？”尤清身边的男子悄悄捅了他一下，“该不会有黑幕吧，怎么可能好过你的荔枝酒？”
尤清垂下眼帘，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绷紧的下颚泄露了些许情绪。
十旬将所有评审的表现尽收眼底，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因为马车翻了，之前准备的酒只剩下一坛香蓿酒，所以现在评审喝的酒只是她临时起意掺的，和一开始准备的还是有差距。
之所以能受到这么多好评，恐怕是因为一来是大伙儿期望值很低，然后这酒又远远超出他们的期望值，才会有这样好的结果。
“温姑娘，方才你跟我借了酒，能重新掺一杯一样的还我吗？”尤清蓦地开口，直勾勾的盯着十旬。
尤老瞧见了，在心底叹了口气，到底太年轻了，沉不住气。
“当然可以。”说着直接按比例掺了好几杯，然后倒了一杯递给他，“时间太赶，没有那么分层，不过味道应该差不多，想尝的随便拿。”
即便装在普通的白瓷杯里，依旧流光溢彩，好看地很。尤清接过酒杯时，就知道自己输了。
尤家是高门大户，出过进士也出过阁老，但最近这十年，却因为出过两届万酒赛全国赛头名，更是达到了顶峰，而他作为族里最年轻的酿酒师，也是被认为最有可能成为本届头名的尤氏子弟，竟然比不过一个小丫头。
倘若这次大名府比赛输了，他真不知道如何跟爹娘，以及族里的长老交代。
尤清颤着手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比他预期地好喝太多了，想必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回味无穷，仿佛好多种味道在唇齿间交织着，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味道，而等每种单独的味道过后，剩下的就是最后一种有别于前头所有味道的总味道。
酒是好酒，放下酒杯时，他的眼眶都是红的。
十旬看到，不少人喝过一杯后，竟然又倒了第二杯，忍不住提醒，“这酒容易醉，大家尝尝就好了，不要喝醉了。”
结果她刚说完，就看到尤老掩面痛哭，大伙儿因这变故惊了惊，凑上去小心问，“尤老，您怎么了？”
尤老睁着哭红的眼，拿着见底的琉璃盏仔细端详，眼底有挣扎，有遗憾，半响才声音发涩地说，“老夫一把年纪了，自诩尝遍百酒，却从不知道这掺起来的酒如此好喝，以后喝不到了可怎么办？”
“温丫头，你告诉我，以后要是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你让老夫怎么办？”
大伙听了只觉得好笑，可仔细一想，似乎真的是这样，要不回去试试？
这些酒他们未必酿的出来，别的酒总行吧，瞎掺和儿说不定真的成了呢？
十旬心中微动，面上却丝毫不显，“这酒有个名字，叫五味陈杂，有点像我们的人生，有遗憾有收获，看似相同，实际上每个人品出的味道都不一样。”
“好，好，五味陈杂，好名字，好酒！”连布政使大人都拍手称赞。
原以为头名会是尤家出来的尤清，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大伙儿觉得自己此时的心情真的是五味陈杂了。
不少人将视线投到了尤清身上，煮熟的鸭子飞了，他此时的心情恐怕更糟糕吧？
尤清紧紧握着酒杯，没有抬头，只觉得大伙儿此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他里面的中衣被汗水浸透了，被风一吹，整个人冷得直哆嗦。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僵硬地放下几乎握不住的酒杯，打颤的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输了。”
大伙儿脸色的表情精彩纷呈，一时间都忘了想说什么了。
尤老看着好似被抽干精气神的尤清，长长地叹了口气，尤清这孩子他很看好，有天赋又勤奋，最关键的是，年纪轻轻经得起打磨。
如果不是十旬这丫头，真说不定……
可惜了，这世上人这么多，总会有比你更有天赋，还更努力的人，有时候即便你拼尽全力，也可能无法超越，这时候，你该做的，是心平气和地接受，找另一个出路，或者换一个角度重新开始，但不论哪种，最关键的是摆正心态。
他不担心尤清输，他现在反倒担心，尤清年轻气盛，输不起。
裁判看了眼诸多评审，迟疑地问，“这结果……”
“五味陈杂。”
众人没有想到，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尤老，其余的参赛者隐晦地看了眼尤清，看来头名是真的无望了。
尤清死死地握着拳头，指甲都嵌入肉中，他感觉不到痛楚，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当场失控。
裁判立马看向布政使，就见布政使放下酒杯，反倒朝十旬边上的温元鸣看去，方才除了品酒，他还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从始至终，这温元鸣就没离开这丫头过。
想到太子殿下交代的事，布政使觉得脑仁都疼了。
这时，温元鸣突然抬头，漆黑如墨的眸子紧紧攥着他，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罢了……
“本官也觉得这五味陈杂略高一筹。”
话音一落，尤清只觉得紧绷的弦瞬间崩裂成一段段的，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骄傲自负了十八年，他也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无力的挫败感。
完了，什么都完了……
布政使和尤老都这么说了，剩下的几个评审大都都选了十旬，虽然后面也有两个觉得荔枝酒更好，但到底相差悬殊，结果立现。
女将军狠狠地瞪了十旬眼，气得她几乎发抖，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让这卑贱的丫头赢，想想，想想办法，快点……
“既然这样，本裁判宣布本届万酒会大名府赛事的头名是温……”
“等一下。”女将军突然高喊了声，抬头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紧了紧拳头，看着十旬冷冷道，“第一，温十旬迟到了，第二，她跟别人借了这么多酒，那么这头名，那些借她酒的人应该也有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