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公现在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丫鬟，忙问道：“兰姑姑，这绢帕是怎么回事？王爷他……”
兰若长叹一口气，眼中带上几分忧色：“前几日连日大雪，压到了京郊不少百姓的房子，我们王爷心善，大雪天的亲自出城监看灾民的安置情况，谁知道回来竟然染上了咳疾！”
兰若说着拿帕子按了按泛红的眼角，眼中的担忧不似作伪，让原本还有几分怀疑四王爷装病的海公公更是相信了几分。
“哎呦，王爷病了怎么不早说呢！不行，杂家得去瞧瞧，否则回了宫可没法对娘娘交代。”
海公公说着，抬脚便要往后院而去。
跪在一旁的凌玥心中一惊，情急之下猛地起身拦在海公公面前，不等海公公发作，便肃容沉声道：“这位公公请留步！王爷身染重病，太医特意交代，不可见外人。一来这病不可见风，二来这咳疾是会传染的。奴婢蒙王府收留，又蒙嬷嬷不弃安排奴婢贴身侍候王爷，绝不能让任何人打扰王爷养病！”
一番话说得大义凌然，拦住海公公的身影笔挺，脸被布巾遮住，目光却出奇得坚定锐利，就算是一旁的兰若嬷嬷看了也不由地在心底暗暗叫了一声“好！”
见海公公被拦下，落后一步的兰若嬷嬷忙上前几步，不着痕迹地将凌玥挡在身后。
“这婢子虽鲁莽，说的话却半分不错。若是此刻让你冲了进去，咱们做奴才的一条贱命，能给王爷殉葬是咱们的福分，可若回宫将病气带给了宫中的贵人们，你可担待得起！”
兰若嬷嬷在宫中浸淫多年，真正沉下脸来呵斥的时候，自有一分威严，就连海公公都被震得不敢再轻易上前。
“这……这可让杂家如何与皇后娘娘交代？”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海公公被凌玥和兰若嬷嬷连番阻拦，又听说了这咳疾会传染，想要冲进去亲眼看看的心思早就消了，只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宫去。
兰若嬷嬷却寸步不让，直接回绝道：“事实如何，你只需如实回禀就是。皇后娘娘睿智，想必会理解我们王爷的一番苦心。”
话说到此，海公公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得暂且作罢。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人匆匆忙忙赶回宫去。
四王爷病重，这个消息，他得赶快告诉皇后娘娘。
送走了海公公，兰若嬷嬷脸色阴沉，目光扫过前厅依旧跪着的众人，沉声道：“都给我听好了，今日之事，如果有那个嘴痒的胆敢私下议论或传了出去，一律杖毙扔到乱葬岗去！谁若不信，大可试试！”
一众下人早就吓破了胆子，哪敢违抗兰若嬷嬷，一个个纷纷叩首应是，生怕晚了就要被拖出去打死。
兰若嬷嬷这才脸色好看了几分，挥了挥手，让众人各忙各的去。
凌玥混在人群之中，正要随众人一同离开，却被兰若嬷嬷叫住了。
“凌玥留下，其余人该做什么做什么。”
凌玥脚步一顿，布巾掩盖下嘴角缓缓勾起，转身的一瞬间，又被她强压了下来，微微抿着唇，目光忐忑地望向兰若嬷嬷。
“你随我来。”
扔下这句话，兰若嬷嬷转身往后院而去，凌玥忙快步跟上。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兰若嬷嬷的屋子，命两名心腹在院外守着，兰若嬷嬷才单独带凌玥进了里屋。
兰若嬷嬷落座，目光锐利地在凌玥身上扫过，落在她脸上的布巾上，皱了皱眉，道：“上好的苏锦，就被你这么糟蹋了。”
凌玥没想到兰若嬷嬷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她刚才一时情急直接从手中的素色衣服上撕下一块充作遮脸巾，一来为了掩藏自己过于招眼的容貌，二来也是想好了咳疾传染这个借口，想到竟被兰若嬷嬷一语道破。
如今兰若嬷嬷提起，凌玥也就顺势取下布巾，有些俏皮地笑着解释道：“奴婢这不是事急从权嘛，嬷嬷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怪罪奴婢了。”
好一个事急从权！
此女遇事之机敏善变，方才兰若嬷嬷已经亲自见识过，就是她也是自愧弗如。
如今凌玥的面巾一摘下来，兰若嬷嬷又是一怔。
肤若凝脂赛雪，蛾眉杏眼，粉腮红唇，端的是天生的殊色。就连兰若嬷嬷这种在宫中见惯了美人的，第一眼看到凌玥的时候，也不免为她的倾城之貌惊叹。
惊叹只是一瞬，下一刻，兰若嬷嬷面色陡然一沉，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掷到地上，发出一声炸响。
“你到底是何人！说！”
凌玥身子一颤，猛地跪下，声音虽然极力控制过，但仍然有些发抖：“奴婢、奴婢是浣衣坊的凌玥。”
“浣衣坊？哼，一个浣衣婢竟然能够张口说出‘事急从权’这种话？你一个小小婢女，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椒房殿总管太监面前撒谎！你可知这是何罪？”
一连三个发问，声色俱厉，若当真是个小丫鬟，只怕此刻已经吓破了胆子。
凌玥抬眸，对上兰若嬷嬷严厉的神色，眼中从最初的惊慌失措，到渐渐就平静下来，再到最后的坚定，一丝丝变化都落入了兰若嬷嬷眼中。
凌玥挺直脊背，神色诚恳：“奴婢本是小官之女，后父亲获罪充作官婢，承蒙四王爷收留，奴婢才能有一袭安身之地。奴婢虽为奴籍，但幼承庭训，四王爷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万死不足报答。奴婢不知欺瞒椒房殿总管是何罪名，但无论是什么，一旦事发，奴婢愿一力承担，绝不牵累王府分毫！”
言罢，凌玥双手阖于额前，弯腰叩首，对兰若嬷嬷行了一个大礼。
“你出身官家？姓凌，是哪位凌大人？”
凌玥身形丝毫不动，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哽咽：“家父微末，不足为提。”
声音中的悲痛清晰可闻，哪里是不足为提，分明是女儿提起去世的父亲悲痛欲绝，不欲多言。
凌玥话落，屋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凌玥隐约的抽泣声不时响起一二。
半晌，兰若嬷嬷似乎是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将凌玥扶了起来。
“起来吧。好孩子，苦了你了。今日你非但没错，反而立了大功。日后也不必再做浣衣女了，我身边正缺个丫头，你就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