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侧首看着她，一声不吭。
初生的朝阳还有一半埋在云层里，撒下的日光带着些许橘红，柔柔地映在男人的脸上。从烈小七的视线看过去，刚好能看见他半边下颌，弧度优美中，又透着说不出的刚毅。好生迷人。
当然，更迷人的，还是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相识数日，烈小七从他脸上看到的表情不多，除了嫌弃愤怒，就是愤怒嫌弃，而且这两种表情基本上是在面对她时才会出现。她有仔细观察过，纳兰澈在面对旁人时，基本上都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冰山脸，一副让人好奇想要靠近却又莫名畏惧不敢靠近的冰山脸。
但此时，烈小七很惊讶地发现那张冰山脸竟然开始消融了，并且孵化出了一种新的表情，名曰：无语。
又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重重地吐气道：“你刚才吃的……是蛇兰。”
烈小七：“？？？！！”
烈小七猛地一下睁大双眼，结舌道：“……蛇、蛇兰？？！”
所谓蛇兰，既不是蛇，亦不是兰花，更不是蛇与兰花的结合体，而是一种灵蘑。
此灵蘑形似口蘑，却无花无种，普通人服食后能强身壮体，延年益寿；修行者服食后，则能让修行效果事半功倍，其效果也就只比镇元丹低上那么一级。
据说蛇兰乃是由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气孕育而出，百年落地，百年破土，又百年才能长出黄豆大的一小粒。刚才那东西虽然入口即化，可烈小七还是能感觉出它的轮廓，少说也有葡萄般大小。
也就是说，刚才那朵蛇兰的生长周期，最起码也得有五六百年了。
想想自己刚才竟然说要拿这样的宝物当早餐吃，烈小七立时一阵汗颜，心道“这样的宝物，千千万万个人中也不见得能有一人寻得，你竟然还想把它当早餐吃！烈小七啊烈小七，你可真敢吃啊。”
汗颜完后忽然又猛地心一揪。
大多由自然界孕育而出的灵植，其落根生长之地，必然有异兽守护。而据陈情让她熟背的《灵植录》所载，守护这种灵蘑的异兽，乃是一种三头双尾蛇的异兽。
三头双尾，顾名思义，自然便是长着三个脑袋两条尾巴，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此异兽乃高品阶妖兽，能有资格守护蛇兰的更是凶猛异常，随随便便拎出一条便能瞬间秒杀一个灵宗境三级的强者！
大瀚朝迄今为止，还没有灵宗境三级的强者留名！
原主的双亲够厉害吧？可他们也才是灵宗境二级！
但纳兰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啊，怎么可能会比原主双亲还厉害！他是怎么从这种凶猛的异兽口里抢到蛇兰的？有没有受伤？这二货怎么那么二，不要命了吗……一时间脑子里混乱如麻，烈小七伸手就朝纳兰扑去。
这一扑可厉害了，两只瘦弱的小爪子伸向人家衣领，一抓，一拽，再一拎……纳兰澈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五彩缤纷：大惊失色、呆若木鸡、茫然不解……诸多形容人心神受到剧烈震荡的表情纷至沓来，最后沉淀为哑然失笑。
男人眯了眯眼，长睫遮去眼中的那抹柔和，似乎很享受一般，摊开自己，任由面前的小女人挥舞着两只小爪子在他身上扒拉来扒拉去。
扒到胸膛以上部位时，两人格外明显的海拔落差现出，瞧她垫着脚尖努力拔高自己的样子，男人压住上扬的嘴角，很是纡尊降贵地往下蹲了蹲。
于是烈小七终于在他左耳右侧找到了一道伤口。
那伤口细细长长，上面还凝结着一串小小的血珠，烈小七扑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疑惑地盯着那伤口，心道“这伤口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是树枝划伤的呢。”
可除了这道伤口外，她又实在找不出第二道伤口。
她忽然不知道是该怀疑陈情给她的《灵植录》记载有误，还是该认为纳兰身手当真高到不可估，又或是感叹他运气好到逆天，对上那么凶猛的异兽，全身上下居然只有一道小小的划伤。
一瞬的愣怔过后，烈小七心中忽然一松，心说“管它呢，无伤总比有伤的好。”不过警告一番还是很有必要的。
好运道不是时时都能有的。
当即把眸子一沉，认真道：“……纳兰，我不想再要你的帮助了。”
纳兰澈身子一僵，表情出现片刻的凝滞，默默地凝视着她，须臾，他道：“……为什么？？”
烈小七撇开目光，抬头望着窗外那轮红日，道：“……我娘说，接受了别人的帮助，就要想着去还……你再这么帮我的话，我怕我这一生都还不清了啊。”顿了顿，她狠心道，“我不想欠别人还不清的恩情。”
“别人”二字说的格外重。
空气忽然变得黏稠，屋内静到落针可闻，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声，咚，咚，咚，跳动的格外有力，像一只不甘被关在笼子里正拼死拿脑袋撞牢笼的兔子……
烈小七捂住胸口，走到桌子边，抓起上面的水壶仰头就灌。
隔夜的茶水早就变得冰冷，微微带着点苦涩的冷茶一入口，烈小七滚烫的脸颊这才稍稍降温，正要再接再厉，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捂住壶嘴不让水流出。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隔着烈小七的手握住茶壶，再伸出窗外，一倾，一倒，茶水扯出一条粗粗的水线，一丝不剩地浇灌了窗外的绿植。
“……”
烈小七瞪大眼睛，结舌道：“纳兰，你……”
男人松开她，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道：“……不着急，慢慢还，一年还不完，那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若是今生还不完，那就来生接着还。”
烈小七：“……纳兰，你……”
是幻听吗？为毛她有一种被人预定了来生的错觉？
……
纳兰澈走在回家的路上，脚步轻快，嘴角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笑意。原来被人担心的感觉这么愉悦。他伸出一根骨节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摸上耳后那道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