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泪珠依旧一滴接着一滴的向下流淌，我难以想象，也不愿去想。
我事隔多年知晓此事尚且是这样，而我父亲当年，又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将我与母亲送回苏家，实在是难以想象。
此时此刻，我似乎突然便懂得了父亲与母亲的一次次交谈，一次次争执，一次次吵闹。我本以为父亲是不爱我们母女，才可以如此狠心的送我们离开，不复再相见。
而我以为只是我痴痴念着旧情，一心尊敬着我的父亲。却是未曾料到，他对我与母亲的爱，远比我想象的更为深沉。
那是属于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感情。
他未必不知道太后扶当今皇上上位后会对云家动手，只是他依旧是那样做。因为他确确实实的匡扶正统，使最正统的帝王家血脉登上皇位。
只是他牺牲了自己的家人，自己在朝堂中数十年的一切。我不知他是否觉得值得，不知我是不是真的知晓他内心的真正想法。
只是我心忧，而更心疼。
而我甚至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没能见到他再一次对我微笑。我只是跪在冷冷清清的灵堂里，一个人沉默着，面无表情着。不论心中有多少泪水，都无人知晓。
我抬手轻轻擦去又一串流下的泪珠，望着我面前雍容华贵的女子，声音近乎哽咽的道，“……姑姑。”
而她似是要慌了，听得我这句话慌忙应着，一声声一句句，殷殷切切的，正撞在我心坎儿上。她道，“姑姑在，姑姑在呢。“
我终究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埋在她肩头声音低微的啜泣。脑海中的画面都是我云家血脉的无奈与悲哀，那么深沉而无望的痛苦横亘在我脑海中，即便午夜梦回都常常是挣扎。
我的啜泣声先还在克制，可却随着我内心中无望的思想变得越来越大，泪水越来越汹涌。我开始放声哭泣，不能克制，也难以克制。
便索性痛痛快快的苦一回，就当这泪水，是为了云家血脉而流。
良久之后，我依旧伏在姑姑肩头，却是哭声渐歇。不是心中悲痛已散，却是眼中泪水已经流干。
我撑着床塌离开姑姑已经被我哭到湿透的肩头，眼圈想来是极红极涩的。姑姑将布巾递于我，从方才她应过我话语之后她便未再多一言。想来也是曾有过这般悲痛而难以自已的时刻，便随我发泄。
心念及此我便心中更是悲伤，想必姑姑现在这一贯的云淡风轻，却不知是背后有多少泪水和辛酸才能练就。
而这些我只是想也无用，只好伸手接过布巾，声音极低带着含糊的沙哑，“想容失态，让姑姑费心了。”
这话我说的再客气不过，却是我心中已经有了坚定的念头，便要在此刻，便将一身盔甲穿上穿好。从此以后，便再不留破绽与人。
不论在我面前的是孟清秋亦或是梁皇后，当年皇上亦或是太后，便都不会在露出一丝畏怯。
而现在想来，当日进宫后没多久便被太后惩罚，而我使了些计谋，竟还为之沾沾自喜，想必当时太后心中自是觉得可笑之极，只是不愿与我过多计较。
姑姑见我突然客气也觉得诧异，不过她也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儿，好似一瞬之间便想明白我的意思，只也如我一般应道，“不必客气，也只是举手之劳。”
我见姑姑身上衣衫已有些不成样子，便伸出手替她理了理衣袖，出口问道，“姑姑此刻衣衫这般不整，可否需要想容帮您换上一件？”
待我重新洗了脸整理好衣衫出了泽芜宫门，已是将要用上晚膳的傍晚。这宫里头每日在这个时辰都是人数稀少的时候，我走在路上，却也没见着什么宫女或者小太监。
我也不急不慌，只是慢慢走着，一步一步的踩下脚印，就像是我在这宫中找到我云家平反证据的决心。
而在路上，我心中正是思索姑姑后来与我所说的一切。我千般万般的算，竟丝毫没有料到一件事情。
那便是姑姑要我注意些红菇。
我还能记得当时姑姑的原话，她这样讲道，“我在这宫中，看似金贵非常，宫中侍女也一个个乖巧听我话语。只我毕竟还只是一个贵妃，在这皇宫中却也不是权利最大的女子。”
她说的隐晦，只我却是也可以懂得。
太后此人心狠手辣，能容许当今皇上留下我姑姑已是相当不易的事情，只是怕她原本想着留便留下，却没想到一着不慎皇上竟将我姑姑封为贵妃，并且荣宠甚多。
我只隐约知道，在今次这批秀女未入宫之时，皇上极宠爱我姑姑，几乎是夜夜宿在泽芜宫。故而太后急急为皇上充后宫选妃子，并且极力撮合皇上宠爱孟清秋。
而皇上，只怕心中是两个念头，一来是他也算纯孝，故而听从太后心意，使他能开心些许；而这二来，只怕也是这刚刚入宫的新鲜血液还是略微分散了他对于我姑姑的注意力。毕竟我姑姑荣宠在身已有十数年，这皇上若是再能忍住不换换胃口，只怕我便是真的相信他对我姑姑是实在有超越寻常妃子的真情了。
姑姑与我道德便是她虽看起来自由，实则暗中一举一动都受太后监视，也只是一只看似尊贵，却困囚在黄金牢笼中的鸟儿罢了。
太后不动她，她也不要想有所行动，这便是形成了一个极为微妙的自由。
也所以我入宫这般久，她却从来不敢与我太过亲近，就连今日，也只是因为王爷正当面，却可以作证她邀我过去的理由。
而太后这般手段，我想我即使原先不知道，但听闻姑姑与我讲述的这些往事也大多是有所猜测的。
只是我千思万想，竟真真儿没有想到，这早已在宫中足不出户的梁皇后，竟然还有如此手腕，在宫中有些千丝万缕的网。
这却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也让我防不胜防，异常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