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辛还没有提出离婚，吴晨诚倒是先说了那两个字。
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就凝滞了。
当时钟妈妈在厨房忙着把最后一个菜从锅里盛到大盘子里。钟辛在一旁一碗一碗的盛饭，准备一块儿把碗端过去餐桌。吴晨诚和岳父就坐在餐桌旁，看着她们娘俩在厨房里忙活。
儿子小平坐在儿童餐椅上，倒是已经先吃上了。自从小平上了幼儿园之后，他已经迅速地学会了自己吃饭。
钟辛一边盛饭，一边和妈妈说着学区房的事情。北京市规定二套房的首付要70%。钟辛和母亲抱怨着这比例太高了。
厨房的门开着，餐厅里听得清清楚楚。吴晨诚忽然大声说：“那就离婚呗。”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有小平继续笑哈哈地捣鼓着他小碗里的米饭和鸡蛋。
钟辛的心怦怦直跳。她望着吴晨诚，有些不敢置信。
吴晨诚面不改色：“离婚呀，这样就不用二套首付了。一套最多也就30%。好多人不都这么干。”
为了逃避二套房高首付，很多北京的夫妻会通过假离婚来操作。钟辛爸爸和妈妈倒是时有耳闻。所以俩人在震惊之余，倒也很快醒悟过来。只是女婿这么当众喊出来，也实在令人吃惊。老两口怔怔地看着女儿。
钟辛把饭都端着手里，往餐桌走去。
“孩子还在呢。这些话别在这儿说。”
吴晨诚冷笑了一声，钟辛从那一夜搬去书房之后，就再也没从书房出来。吴晨诚再迟钝，也咂摸出点儿味儿来了。钟辛这次看上去是不打算和他和好了。
他要是再不在她父母面前说点狠话，只怕她都忘了自己还是别人的妻子了。
钟辛别过头去，给小平的小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小平，要多吃青菜啊。”
又转过头，对着呆呆的父母说：“吃饭，吃饭。学区房的事情回头再跟你们细说，麻烦着呢。”
钟妈妈连连点头：“对对对，难得今天人齐了。先吃饭。”
工作日，吴晨诚都不回家吃饭，现在只有周末的晚饭，一家人才能齐聚在餐桌旁。只是人齐了，这顿饭也没有吃得多一些喜气。
除了小平的勺子碰着碗，和妈妈咕噜着对话以外，再没有其他人能打破这小小餐桌上，郁结的沉闷。
这天晚上，钟辛终于进了卧室。她站在吴晨诚对面。
“你今天当着我父母的面说离婚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不就是顺着你的意思吗？”
“你想跟我离婚？”
吴晨诚切了一声，轻蔑地说：“不是你要买学区房吗？”
这几天钟辛休年假，却一刻也没闲着。天天开着车在北京市区各种转悠看房。东西城包括海淀，反是有好小学的地方，她都跑了个遍。
“我是要买学区房，小平眼瞅着就三岁了。我们现在买房赶紧落户只能算是基本赶趟儿。有些紧俏点的学区都来不及了。人家都要6年落户的。”
“我就不信，没学区房孩子都考不上大学了。”
钟辛叹了一口气。吴晨诚一直对学区房不屑一顾。他们现在的小区也不是没有配套的小学，但教学质量很差。小区里稍微有点能耐的父母，都到城里去买学区房了。
吴晨诚觉得学区房没必要。孩子成不成器不在这些外在条件。他自己是山东小城市考上来的，一路也没有什么学区房。在他看来，学区房纯粹是钟辛爱折腾爱跟风的表现。
钟辛看着丈夫，平静地说：“学区房我一定要买的，二套首付是不好凑。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假离婚。”
“假离婚不够？难道你还想真离婚？”
“我不介意。”
“扯吧你就。”吴晨诚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他并不认为钟辛敢跟自己离婚。她一个快四十岁的中年妇女，又带着孩子，她还想二婚不成？
她也不看看自己的条件，除了能挣钱以外，她清汤寡水一般的相貌，不化妆不打扮，哪个男人会要她？要不然，岳父岳母刚才也不会那么紧张。
吴晨诚一回头，正对着钟辛的目光，她正仔细地盯着自己，仿佛在认真地思量着他的话。吴晨诚知道钟辛，平常她是个牙尖嘴利，口头不吃亏的人。
如今却难得沉默了，说明她果然还是害怕了。
卧室里一丝儿风也没有，两个人之间只有沉默。
过了一会儿，钟辛开口问：“离婚的事，你想好了？”
“神经病。”吴晨诚骂了一声，又转过身去看手机。他听到妻子站起来走出去的声音。第一次他把手机放下，开始思索起来，自己到底要不要趁机离婚呢？
想来想去，他觉得没有什么必要离婚。现在的他，除了和钟辛冷战以外，一切都堪称完美。
他有稳定的工作、稳定的住所、有车、有儿子、家务岳父母全包。钟辛不愿意尽人妻的义务，但生理上的需求他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
也许中年夫妻就是这样无趣。所有的夫妻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毕竟他不相信钟辛就能熬得过自己。她总有先低头的一天。
有她父母在，他也不用再给上海打电话了。闹起来，岳父岳母自然会教育他们的女儿。今天饭桌上老两口的紧张，他看在眼里，心里也暗自得意。
钟辛坐在黑暗中，静静地瞪着书架。
书房里的书有满满一架子，都是他们结婚头几年买的。那时候钟辛和吴晨诚刚从学校出来，都喜欢看书买书。文艺书放到书架上层，专业书又大又厚，都放到下层。
最近几年，吴晨诚不看书了，喜欢刷手机，钟辛买书也都是买电子书。书架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现在上面陈列着的都是无人问津的旧时光。一切都会过期，连铅印的文字虽然依旧清晰，但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吴晨诚提出离婚的那一刻，钟辛十分动心。原本以为艰苦的离婚居然这么轻易就能达成？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以自己对吴晨诚的了解，他在自己父母面前虚张声势的可能性比较大。
钟家父母是那种骄纵女婿的岳父岳母，他们总认为自己善待了姑爷，也就是善待了女儿。钟辛结婚的时候老两口一句也没提彩礼的事儿，一切都是为了女儿今后的幸福。殊不知，这样反而让吴晨诚在丈人丈母娘面前颇有些傲气。
事实证明，钟辛的判断很正确。吴晨诚并没有真正的思考过离婚，他只是一时图个嘴快。如果今天她顺着他的话提出了离婚的请求。只怕反而会让他恼羞成怒。
当着父母孩子的面，钟辛可不想把事情弄得难看。平儿还小，父亲刚刚中风，还在恢复中。他和她之间不能再闹得鸡飞狗跳了。
两个陌生人结婚都要筹备一年半载的。共同生活了十年，离婚却冲动率性。这可不是钟辛的行事风格。
她不需要欺骗他假离婚才能达到目的。要离，就一定要离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没有让吴家人有任何置喙的地方，以绝后患。
学区房也不是她给他设下的陷阱，学区房只是她今后生活必要的条件。钟辛的离婚计划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一早，吴晨诚上班去了，钟辛又要开车去看房。
钟爸爸钟妈妈叫住了女儿，老人们神情严肃。
“钟辛，你们俩到底怎么了？昨天吴晨诚怎么当着孩子的面就提离婚？”钟妈妈率先发问。
“不是为了买学区房吗？”
“别搞什么假离婚，离婚就是离婚，法律上离了，那就是离了。没有什么真离婚，假离婚的。”钟父几乎要锤着拐杖说话。
“是啊，有多少假离婚最后都变成真离婚的。”钟妈妈也一脸焦急。
“爸，妈，你们放心好了，我不跟他假离婚。”
“你那个房子首付怎么办？实在不行我们给你凑点。”
钟辛有些诧异，但还是高兴地点点头：“先不急，我还没想好最后的方案。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开口的。大概率也就是周转一下。”
钟家一儿一女，父亲母亲虽然平常说着对他们姐弟一视同仁，也没拿姐姐的彩礼去贴补弟弟。但是老人对女儿和对儿子究竟不同。钟勤在上海的房子，老两口是掏了首付的。钟辛这边倒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财政支持。
不过钟辛结婚早，那时候北京买房子价格还不高。钟辛也能挣。她和吴晨诚两边老人都没靠，是真正的白手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