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回事？”
钟辛在家工作，接到董晴的电话懵懵的：“什么怎么回事？”
“晓敏的事。”
“她不让说。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签完合同了。我只赶上她办离职手续。她说等你回来之后她亲自跟你说。咱们几个也趁机聚聚。”
“晓敏真是糊涂，一个PIP就把她吓住了。”
“PIP离职的，以后别的公司做背景调查一查都知道了。晓敏也不想以后在这行都没得路走吧。”
“她都不打算找工作了。还怕什么PIP？耗着多耗一天是一天，公司也不能少发她一分钱。”
“啊。”钟辛想都没想过还有这个思路。
“哎，你们真是不管用。”董晴一听钟辛这诧异的音调，就知道她和晓敏一样，都是做技术的死脑筋，没转过弯儿来。
其实这种事，马总哪儿是真记得向晓敏。不过就是要给上面一个交代而已。走个实习生小梁不够分量。老秦这就巴巴的拿向晓敏献祭去了。
“对了，严岩到底决定走了没有？这人真讨厌，要走早点走啊，他要早走，晓敏就不用走了。”
“啊？”钟辛又一次震惊了。
“你以为呢，他一个严岩引咎辞职，顶多少晓敏和小梁。有了他，马总还需要什么交代？他就是最大的交代了。”
“可是7.1的事，严岩没有责任啊？”
“哎呀，你还真是死脑筋。人都走了，还不是马总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天塌下来高个的顶着，有这么高个的顶着正好。他现在这么走了，真是白白浪费了。”
“这么儿戏？”钟辛嘴里震惊着，但心中也知道董晴不是没有道理。马华宇只是要个报告好看，不会真正管其中曲折是非，心中不免黯然。世界的真相往往令人沮丧。
董晴问严岩到底决定走了没有，也是有道理的。做为经理她很清楚严岩这种级别的工程师提离职，公司是肯定要挽留的。一般而言，这个挽留也是很有讲究的。
首先是直属经理会和离职人员谈，主要是了解员工离职的诉求。大约是公司有什么让你不满的，有什么可以改进的。然后根据离职人员的回答评估一下，看看公司可以接受什么样的条件。一般想通过提离职为手段要挟加薪的，这时就会提出了。
拿到加薪或者调岗这样的具体要求就很好办，直属经理会和上级申请。然后上级经理，也就是马华宇会亲自和离职员工谈，马总这个级别是不会谈具体条件的，主要是表达公司的惜才的态度。市面上会写代码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是能够真正顶用的人还是不多。
再然后，又是直属经理来谈具体的条件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公司能够提出的具体条件一条条摆出来。离职的人员再考虑考虑。毕竟跳一次槽，也是伤筋动骨。一般这样的回合会来来回回进行两三次。
最少也要两轮之后，才会有人事部介入。人事介入才算是真正的离职流程开启。人事和当事人谈离职手续和条件，商定离职日期，重要的工程师还会签就业妨碍协议，防止员工进入竞争公司损害现公司的利益。当然这种协议公司会给一笔补偿。这笔补偿的金额也是需要谈的。
严岩从发辞职信到真正离职，其间还有很多套路要走。更别提他做为四大技术负责人之一，手里的项目交接了。
公司里的员工离职有很多不同的途径，有小梁那样直接开除的，有向晓敏那样用钱劝退的，有用PIP等非常手段逼走的，也有象严岩这样再三挽留的。同人不同命，都是看各人能给公司创造什么利益。资本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董晴还在激情地咒着这个连离职都这么不识时务的严岩。钟辛开始觉得头晕脑胀了。董晴气急败坏地说。
“钟辛，我可就只靠你啊。”
钟辛对着满屏的代码，“我真不行，董晴。本身就隔行如隔山。下个版本我这边的任务很重。兼顾存储根本不可能。”
钟辛这两天倒是扫了一下存储的代码，评估了一下工作量。外行人总觉得码农写代码都是一样的，都是C++语言，有什么不一样呢。但其实软件开发发展到现阶段，分工已经很精细了。不是说谁懂代码语言，就能随便捡起一块儿代码开发的。更何况是严岩经手的存储核心代码。
钟辛和严岩工作也算是很熟悉了。要能完全掌握存储核心代码，没有三个月也不太现实。更何况她现在最大的问题倒不是代码。
现在的她心浮气躁，别说是看其他人的代码，就是看她自己的代码，她都有些看不进去。
她闭上眼睛，严岩坐在她身边，红着脸掩上笔记本，“别看了。”。钟辛心中一恍。慌乱中他又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你不要有负担，我自愿的。”
钟辛气恼地关上笔记本。“你就作死吧，钟辛。你给我必须忘掉这个人。”
你以为你是小女孩吗？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想这想那。活生生斩断一段已经萌芽的感情并不容易。但你别无选择。
北海会议室。
白思孟跟严岩的谈话又一次无疾而终。这一次他拿到了30%的特批，业界一般跳槽的工资增幅是25%。白思孟能说服马华宇拿到30%，实在也是尽了力。
严岩万分为难，但他去意已决。“对不起，老白。我真的不得不走。这不是钱的事情。这些年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白思孟叹叹气，“好吧，准备交接吧。”
他说完走了出去，留下了肥白腴厚的背影，写满了无奈。做为经理，他已经仁至义尽。
严岩一阵难过。他已经签了新的offer。T大的同学遍布各大厂，同学内推，知根知底，面试流程走得特别快。他才32岁，在存储这个领域正是当打之年。HR都是识货的，看了他在DB公司的履历，自然也知道捡到了宝。
这种一来就能上手的熟手，业界开的价格特别高，又有股票期权。尽管白思孟给的价格很有诚意，但还是无法和大厂匹敌。
和许多热衷于存款数字的程序员不同，钱并不是严岩第一考虑的要素。他的经历和别人不一样，他对如何分配自己的生命更有领悟。他想要真真切切地活，真真切切地爱。如果只是为了钱，恐怕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可现实的情况是，他不想走，却不得不走。
这几天钟辛都没来上班，按照刘清远的吩咐，她在家工作。不管严岩是因为什么原因离职的，刘清远可不想让自己的手下觉得自己不近人情。防微杜渐也是一位好经理必备的素质。白思孟的人情牌不奏效，但刘清远的人情牌也不能不打。
面对白思孟的挽留，严岩不是没有犹豫过。
他给钟辛发过微信，却发现自己被她拉黑了。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电话也在她的黑名单中。他没法联系到她。
钟辛不想听他解释，也不需要他解释，这才是他不得不走的原因。
“干嘛呢，瞧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样子？可把你们老白给伤透了。你真狠心。”
钟辛款款地走了进来。
严岩看着她，五雷轰顶。你真狠心？这居然是她对自己的评价。
“老白让我来和你聊一下项目交接流程。”钟辛看他怔怔的，只好主动说明来意。
严岩不说话，他没有想到来和自己谈交接的人，竟然是她。
会议室的大门敞开，钟辛盯着门口，闲闲地说：
“别紧张，不止我一个，一会儿董晴、贾战和冲哥也都来。你走之后，下个版本的开发工作怎么填起来。董晴着急着呢，非要开会。”
严岩无语。
“你可倒好，扔下这么一大摊子。让我们替你背着。”钟辛轻轻地笑，语气中有点小小的怨气。这是工作伙伴对队友突然撤退最正常的反应。
严岩太阳穴突突地跳。如果没有那一晚，钟辛现在的语气语调都是平常不过的。过去四年，她和他说话总是喜欢语带调侃。只是现在这种语气变了味，听起来满是讽刺。
严岩虚弱地说：“我呆不下去了。我做不到。”
“嗯，知道，在这里受了委屈。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大胆，让你这个宝贝疙瘩受委屈？”
“钟辛。”这话实在有些刻薄过分了，严岩忍不住唤她。
钟辛猛地转向他，眼中隐然有怒气。这不是他熟悉的钟辛，严岩一愣，嗫嚅着说：
“我不委屈。”
钟辛面色一沉。
“也是，你要是都委屈了。我们别的人岂不是不能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离职。手头都有些什么活儿？赶紧捋一捋。”
她的情绪莫名其妙，严岩偏过头去不说话。
钟辛不知道自己这毫无来由的火气究竟从何而来。严岩的离开是对她是有利的。她既然不能接受他，人家主动离开也是顺理成章。
钟辛，你有什么可生气的？你到底是要人怎么办？非要人家留下来死缠烂打，才能满足你的虚荣心吗？他静悄悄的走开，已经是很负责任的举动了。
自己真的是在生他的气吗？还是在气自己没有能力去处理好这段感情。说到底，是在气自己的无能吧。
严岩看着钟辛若有所思。会议室的门开着，两个人都没有去关门的意思。钟辛气鼓鼓的。谁都不是圣人，面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局面，也许就只剩下怒气了。
严岩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钟辛不象是等待心理医生开导的弱女子，她有着表里如一强悍的神经。
贾战走了进来，“哎呦，钟辛这个不高兴啊。知道你们应用那边下个版本活儿多。董晴把大家都叫来，是要让大家都背着的意思。我也不满，不过你也不能把气都撒在严岩身上啊。”
“这话说得。下个版本我这边是事儿多。我就不相信你清爽得了。”
贾战嘿嘿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