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烈，程慕曦从单肩包里取出遮阳伞撑开，慢慢走回租住的房子。
气温高达三十八度，没走几步就汗如雨下，她又丢了行李，难免觉得心烦气躁。
她租的房子在一楼，开了门，先打开空调，然后冲去浴室洗澡。十五分钟之后，她裹着一条浴巾从浴室出来，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震动，是贺卿发来的短信。
【曦曦，我小叔把你送到家了吗？】
她坐在沙发上，飞快打字，【嗯，刚到。洗了个澡。】
【我好无聊啊，在家待着真没劲。明天我去找你玩吧。】
——【明天不行，我要上班。】
贺卿先发来一个哀嚎的表情，后面是文字，【我快要发霉啦！我讨厌放假，讨厌被关在家里！我要冲出牢笼~~~~】
程慕曦发了个微笑的表情，【暑假两个月，这才开始呢。】
贺卿发来一整屏的吐血表情。
···
第二天中午，沈丞提着大包小包在外面拍门，程慕曦把人放进来。
“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一早去买的吗？”程慕曦看着他手里提着的购物袋皱眉。
“要不然呢，难道东西会自己打包然后飞过来？”沈丞斜她一眼，然后把东西拎进厨房。
他穿着上班时的白色衬衣和黑色西裤，衣袖挽起，露出两截精壮的小臂，由于气温太高，徒步从停车场提着东西走来，秀美的脸庞上蒙了一层薄汗。
他自顾自地将购物袋里的食物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水果则放进水槽里，留下中午要用的食材放在案板上。
程慕曦倚在厨房的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做这些，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不是她懒，而是沈丞嫌弃她，只要她一靠近厨房或者接触餐具就把人轰出去。久而久之，程慕曦在沈丞面前就养成了光看不动手的“大小姐架势”。
他站在洗手槽前削苹果，冷薄的刀片轻轻片下一层薄薄的外皮，一圈一圈，长长地吊在半空中。
程慕曦微笑，“你好贤惠哦，谁要是娶到你真是好福气。”
“滚。”沈丞冷眼斜她。
程慕曦没走，双手插在睡衣外兜里，额角和肩膀都倚在门框上，眼睛跟着长长的苹果皮，没有聚焦，似乎在思考什么。
“阿丞，你说要是当年没出车祸，我爸爸要是没走，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她忽然说。
沈丞动作一顿，侧头看见女孩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印花睡衣斜靠在门框上，长发略微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一双麋鹿似的眼睛有些迷茫有些黯淡。
他心里有些涩然，如果没有那场车祸，不敢说现在的程慕曦能多么无忧无虑，但至少不至于无依无靠。
他曾见过傅明山和林之慧夫妇，虽然程慕曦从来不说，但多少能猜出她在傅家的生活过的并不容易。
沈丞收回目光，把苹果切成小块，“想那么多干什么，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如果如果的。事情都发生了，再想有意义吗？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把自己的生活过好！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白瞎了这么好的基因！”
“想这些是挺没意思的。”程慕曦笑笑，然后低头看一眼自己，“我瘦了吗？”
“瘦了！瘦得跟一只猴似的！”沈丞将一盘切好的苹果塞在她手上，“去去去，别在这儿碍眼。”
程慕曦笑了，用两根手指拈了一块苹果仰头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我就坐等大厨上菜啦！”
“快走吧您！”
沈丞将人推出去，然后嘭的一声关上厨房门。他撑在案台上吁出一口气，然后拿过挂在门板后的围裙围上，动作利索地开始准备午饭。
半个小时后，简单的三菜一汤被端上桌。用过午餐之后，是下午一点半。
沈丞在夜冠的商务会所当经理，上班时间是下午两点半至晚上十二点，他吃了饭就要去上班。
程慕曦洗了碗从厨房出来，手上的水渍还没干，她说：“我跟你一块去。”
“你下午六点才上班，现在太早了吧。”沈丞说，“要不我先去，过会再回来接你。”
“翘班回来接我啊？待遇也太好了点。”程慕曦笑。
沈丞对她翻白眼。
程慕曦说：“待在家里也无聊还浪费电费吹空调，不如早点过去。”
“要去就换衣服。”
“我已经换好了。”程慕曦刚才趁他煮饭的空档已经换了衣服。
闻言，沈丞睁大眼睛扫了一眼她——米色雪纺短袖，破洞牛仔裤，头发扎成丸子，素净的脸上不施粉黛——这副清纯大学生的装扮搁哪儿都好看，只不过穿成这样去夜冠驻唱，未免太寡淡了点。
看出沈丞眼里的疑惑，程慕曦先一步解释，“我这叫别出心裁，浓妆艳抹看腻了，偶尔也要小清新一下。”她总不能说衣服和化妆品都装在行李箱里，而行李箱落在了贺嘉爵的车里。
沈丞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抬了一下下巴，“知不知道外面多少度，穿牛仔裤，还是长的，不怕捂出痱子？”
“车里和室内都有空调，从这里走到停车场也才几分钟。”程慕曦走到玄关换鞋子，“走吧。”
所谓从小区楼下走到停车场只要几分钟，但室外的气温已经飙到丧心病狂的三十九度，哪怕待一秒都是煎熬。沈丞撑着伞和她并肩走在一起，不停地用斜眼瞄她的牛仔裤，再瞄她的表情。
哪怕两条腿如何狂冒汗水，每一个毛孔都像在蒸桑拿，程慕曦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沈丞以为她穿了一条假的牛仔裤。
···
到了夜冠，沈丞将程慕曦安排在经理休息室里，自己去楼上上班。
夜冠白天主营商务会所的生意，到了傍晚五点，酒吧才开始营业。程慕曦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躺着睡了一觉，醒来时刚好是上班时间。
才到傍晚，一楼的酒吧大堂已被客人占据大半，五彩的水晶大吊灯在顶上旋转，轻快的音乐做背影，觥筹交错间，男男女女在这里渐渐摘下伪装的面具。
主管酒吧业务的经理是个漂亮女人，大约三十岁，大家都叫她姜姐。她看见程慕曦的装扮没说什么，人是沈丞介绍来的，之前也在这里做过兼职，嗓音和外貌条件都好，没什么好挑剔的——况且，保不齐有些客人就是喜欢清纯妹妹呢？
想到这里，姜姐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多看了程慕曦两眼。心想，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心思。
加上程慕曦，三个歌手轮流演唱。前两个歌手走的是性感和摇滚风，几首歌下来将酒吧的气氛推向了一个又一个高潮，夜色开始变得浓稠。
程慕曦上去的时候，白色的追光灯形成一个圆，她站在中心，由于这身打扮，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舒缓的音乐声响起，还是上个世纪的老歌，似乎和当下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台下甚至有人发出嘘声。
程慕曦没在意，握着话筒，清冽的嗓音从喉间溢出，带了点砂砾般的质感，像一根根无形的细绒线滑过人的皮肤，冷不丁地使人心头一颤。
渐渐的，大家都被女孩的歌声吸引，纷纷投去注目礼。莹白的灯光下，她平静地站着，神情松弛，清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看似寡淡的装扮在此刻变成了清水出芙蓉。
没人能不去注意她，她站在台上唱歌，却好像和这个酒吧没有丝毫关系，纷繁的色调因她而失色，而她却不肯给一个眼神。
这样的女孩子，本身就充斥着矛盾，同时延伸了雄性的征服欲。
有客人叫来了姜姐，打听台上唱歌的姑娘。
姜姐闻言，扬唇看了一眼台上的程慕曦，笑着对客人说：“她是新来的驻唱，还是个大学生。”
“哟，大学生啊！”客人从皮夹里掏出一叠现金排在桌上，“这样，唱完后让她过来陪哥几个喝一杯酒。这是小费。”
姜姐略微一扫，就知道这叠钱不少于两千块，相当于程慕曦十天的工资。她说：“可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她来的时候就说好了，只唱歌，不陪客。您要是喜欢大学生，我这儿刚好有几个新来的，叫来给您看看？”
“还没听说有钱不挣的，这姑娘够清高的！”旁边人在起哄。
“嫌钱少？你把她叫来，出个价。”客人把皮夹往桌上一拍，颇有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姜姐就势坐在沙发扶手上，手搭在客人肩上，嫣红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客人的脖颈，她说：“人姑娘胆小，第一天上班就遇到您这样的，肯定要被吓跑。到时候您让我找谁来唱歌？”
客人反手捉住她的玉手，脸上已堆着笑意，“我怎么就吓跑她了？你说说看。”
欢场上的常客大多走肾不走心，三言两语，这桌客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姜姐身上，把台上的程慕曦忘了个干净。
···
程慕曦一连唱了三首歌，清冽的嗓音婉转萦绕在酒吧上空。
贺嘉爵走进夜冠大堂时，她刚开始唱第二首歌。
悠扬的调子配合着她十分具有辨识度的嗓音滑入男人的耳膜，他蓦然驻足，偏头，深邃的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穿过斑斓的灯光，最后落在台上的女孩身上。
他长身玉立，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圆形的烟柱随着主人的思绪在指间慢慢转动。
身后的特助吴斌也跟着停下脚步，顺着老板的目光看向台上的人，他很是诧异。跟了老板六年，倒是没听说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更别提对哪个欢场上的女孩另眼相待过。
吴斌摸不准老板的心思，只得默不作声地候着。但和乙方约好了时间，人早就在七楼包厢候着了，吴斌悄悄看了一眼腕表，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老板。
他未及开口，自家老板颀长的身影已经吸引了不少来往过客的目光，有眼尖者认出这是大名鼎鼎的嘉远集团总裁贺嘉爵，兴奋之余又面露胆怯，想要上前搭讪又迟迟不敢挪步。
就在即将引发骚动之前，男人挺拔的身姿忽然转向，抬步走向电梯间。吴斌立刻跟上去，身后有阵阵叹息声传来。
···
中场休息，程慕曦在吧台要了一杯柠檬水，然后走回休息室。姜姐在走道上拦下她，先是扫了一眼她的穿着，才笑着说：“你今天表现不错，吊起了不少客人的胃口。”
程慕曦知道，姜姐也以为她标新立异，故意穿成这样来钓凯子。
她也不解释，笑笑说：“客人喜欢就好。”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姜姐穿着黑色职业套裙，长发绾成一个髻，淡妆，大红唇，干练之中透着成熟女人的妩媚。她说：“有客人出两千让你陪着喝一杯酒，被我挡下了，因为没征得你事先同意。”
“谢谢姜姐。”
“不用谢我。在这里上班，以后免不了被客人骚扰。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她笑笑，颇有指点的意味，“不过要是你愿意，我也可以给你牵线——”
“阿曦。”
身后忽然传来沈丞的声音，打断了姜姐的话。
姜姐笑笑，看了沈丞一眼，然后嘱咐程慕曦：“半个小时后上场，别忘了时间。”
“好。”
沈丞走近时，姜姐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走道拐角处。“她和你说什么？”沈丞盯着姜姐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什么。”程慕曦问，“怎么现在有空？”
“今儿有贵客，几个经理都被叫去值班，现在他们都看着，不忙，我下来看看你。”他说。
“什么贵客？”程慕曦随口问。
“南城太子党，”沈丞跟着她走进休息室，“就是上次和你说的贺嘉爵还有郁凡他们。”
程慕曦目光停滞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哦。”
沈丞坐在沙发上，想了下，说：“姜姐虽然人不错，但以后还是离她远一点。”
程慕曦没来得问为什么，因为沈丞挂在腰后的对讲机忽然响起，他一面和那边交流，一面起身去楼上的包厢，关上门之前用唇语说：“下班后在这里等我。”
程慕曦朝他点点头。过了十分钟，外面有同事叫她，说是外面有人自称她的朋友点名找她。
她走到大堂，还没回反应过来，就被人从后面懒腰抱住往后拖到旁边的包厢里，她想叫，却被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