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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当时年少春衫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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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织语带来的花,一样是牡丹中的状元红,一样是芍药的粉池滴翠,品相极好,路上颠簸不已,此时自然厌厌的,洒过水,放在屋里吹风,待李织语吃完夕食,陪李矅与李念到夜市散步,消食回来,又是花中好汉。

送闺女回屋的李矅看着桌上那几盆精神抖擞的花,颇为讶异,李织语笑道,“女儿这样的性子,倒让它们跟着我一块随意长了。”

李矅摸摸闺女脑袋,“哪里就叫随意,分明是坚韧,花多为娇贵,美虽美矣,未免太过脆弱,轻易消散。”

“这有甚,来年还不是照样开,这便是所谓的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李织语摸了下茶壶知其温热,方才倒一杯给李矅喝,原想问他为何见到故友还心中郁郁沉沉,以至于连吃饭时都在走神,吃了素来不怎欢喜的焖菜,要知平时若非必要,李矅是绝不会动那道菜,然,将问出口,觑亲爹神情,愣是换了话头,“爹爹,你当年是山长带的学生吗。”

李矅跟李念和纪少顾是同所书院出来的,不过,当年碍于家境和旁的缘故,老太太没让李矅继续在州府念书下去,转而回了绿江县求学,这一茬,李织语还是到今日跟李矅说起山长之事时才得知,李念自然也不例外。

“不是,当年我入学,山长岁数太大,办了书院前,就早已不再当先生,退隐后位歇息,门下也不再有弟子,听闻最后收的关门弟子也在乱世中去世了。”李矅听李织语问起那末位的弟子,当她孩子家好奇,恰逢时辰已晚,把此事作睡前哄眠的故事说于她听,“大多人都以为山长他收的末位弟子是位姑娘,可我当初问过山长真假,他与我说是假的,他收的,分明是哥儿,那时他老人家身子康健,精神气极好,能清楚记得前朝今昔,倒是我们这些后辈的记性还不如他。”

李织语在枕头上挪了个舒服位置,“所以姑娘家一说纯粹是空穴来风?”

“非也非也,真有其事,俩孩子同日来求学的,只不过那姑娘是倒数第二入门,比那哥儿要早半步,叫后人无意间混淆了。”李矅细细回想起来,“我还记得山长说小姑娘性子顽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比哥儿乖巧安静,再加上二人岁数小,哥儿瘦弱,偏生得唇红齿白,时常让人误会是妹妹,小姑娘是兄长,山长见他们不介意,落后便不似从前那般解释想,总归大了后就真相大白。”

“他们关系好吗,都是同日拜入门下,想来不差罢。”李织语说着打个哈欠。

李矅放轻手拍拍被褥道,“自然,彼时山长带着的,就他们二人,鸡飞狗跳处上个十几年,再看不顺眼,也该习惯了,何况二人性子互补,顽童到少年时,和睦得很,鲜少有磕磕碰碰,纵然有,睡一觉起来便抛到脑后,我记得山长说这些话时是相当欣喜的,想必不会有假。待小姑娘及笄,哥儿也成了少年郎,反而疏远起来。”

“我说爹啊。”李织语思忖片刻问道,“他们俩该不会大了,发现彼此互相爱慕罢,不好要,方才避开,这同我看得话本子有些像,山长莫非看爹你小,便诌个郎才女貌的故事忽悠你罢。”

此话算有几分失礼,的亏是在自家人跟前说,否则搁外头,她非得给啐死,李矅素来疼闺女,也未有恼,反而给她鼓掌,“猜对了,闺女,真聪明,但你猜错了一半,并非互喜才疏远,而是人家小姑娘不喜欢他,因是同门,免得尴尬,索性相离远些,打算把她师弟那点刚冒出来的小念头掐掉。”

李织语想拍小手,又觉不妥,默默忍下,在心里鼓掌。

“山长似乎是想撮合他们俩,同门,青梅竹马,怎么看是差不到何处,怎料小姑娘不独脾气顽皮些,更是犟,一怒之下跑出书院,自己东南西北游走,没过半年,被她师弟逮住,扛肩上扛回来,又得他许下诺言,再不提嫁娶之事。”李矅深觉有趣,跟自个闺女追忆起来,“我求娶你娘亲时也甚是不容易,十八般武艺,全上阵了,你外祖父仍觉得不够好,我就要绝望了,幸好你娘给我递一方帕子,才叫我打起精神。”

李织语毫无防备叫夫妻恩爱甜了一脸,立时起满身鸡皮疙瘩,却羡慕得很,“那爹爹你是怎么打动外祖父,把母亲许给你的,肯定不止陪外祖父下棋那样简单罢。”

“此事无关紧要,咱们讲回方才,且说三年后,小姑娘还是那个犟姑娘,少年郎仍是那翩翩少年,姑娘总算遇见如意郎君,动心了,请山长赐婚,并不是她的师弟,她的师弟却依旧在等她。”

李织语笑,“她肯嫁,山长必然是愿意,亦师亦父,多少年教导,到终了,必然盼着她美满过日子,只是山长心中难免会遗憾罢,犟姑娘欢喜的,始终是旁人。”

“真不愧是我闺女,看得透彻,不过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美满一说,更是少之又少,再者感情如刮过,强扭的不甜,我看,那少年聪明归聪明,但对这点,怕是云里雾里。”李矅虽知结果,此事也忍不住感慨一句,“山长所言,他这位最后的关门弟子,天资聪颖,将来必然是造化非凡,然犟姑娘执意嫁人,他竟是变了副模样,擅自绑了姑娘走。”

“要我是那姑娘,非得把他给揍死。”

“真揍了。”

“哈?”

“人家姑娘学文不大好,习武上是把好手,多年苦练,终于出师,不复三年前的半桶手功夫,她师弟想拐她走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把人家揍得很惨么。”

李矅摸着下颔认真道:“一拳放倒的,山长说到这事时,险些笑岔气。当年该送你去学几手,将来若遇到哪个登徒子,还能给人家几巴掌放倒,纵然没有登徒子,若你夫君待你有暴举,我们不在你身边,你也可先动手将他废了。”

说着他先消沉起来,连连摇头叹气,李织语知他是伤感,忙安慰道,“如今还早呢,女儿才不要嫁出去,虎哥儿娇姐儿尚小,我留在家里陪你们才对,就是嫁,肯定在绿江县里,嫁不远的。”

李矅伤神得无法自拔,李织语只得寻个话头移转他的想头,“我听闻山长有一摆瓶,绘了红喙蓝鸟,是山长最末的关门弟子所送,我遇见的先生说是姑娘送的,可真的弟子是位少年郎,既是如此,到底是哪一位,爹爹可知。”

“烧瓷的是哥儿,送礼的是姑娘家,山长极爱惜那摆平,我也有幸见过,的确很好,难以相信这摆瓶烧出来时他们二人才十三岁而已。”李矅见天色不早,没再伤感,怕耽搁眼下闺女的入眠,思索着该怎么说尾声,“他们折腾到第二十年,姑娘欢喜的男子另娶她人,爱慕少年的姑娘各自嫁人生子,彼此老大不小的岁数,犟脾气反增不减,就耗着,谁都没让谁。”

“犟姑娘还不动心么。”

“没有,否则怎会说她脾气犟呢,宁可孤独一生,都不愿意嫁给她师弟,山长气得不行,无奈拗不过她,也没办法让另一个弟子变心,他们就这耗下去,直到战事起,少年出征,大胜,成了大将军,战事连连有,他便奔波在外,难以归家,有一日,天下太平,少年回来了。”李矅给闺女掖被角,“他爱的姑娘还在书院里等他。”

月光碎在树梢中。

夏日的晚风轻悄悄而过。

豆蔻年华的少女窝在被窝里平淡道,“爹,撒谎是不对的。”

她的父亲便失笑,“闺女,你这样聪明,叫我高兴,也叫我忧心。”

“虽然我很想与你继续说那对小冤家的故事,说他们如旧打闹,说他们挥霍年华,彼此一日日耗下去,可,已经没有以后能言,犟姑娘死在敌方刺客之手,翩翩少年战死沙场,他们的先生,因此而一夜白首,他们共同养的蓝羽鸟儿,也在丧事第七日,哀哭去世。”

“这便是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