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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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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念去的书院,是在僻静处,周遭的人家不算多,大多是官府这些,也有买吃的小摊子,稀稀落落摆着,日头不算晒,搬了条凳小杌子坐一处,吃茶磕瓜子说家常,好不悠闲,李念拣着几样买过的零嘴儿给李织语,“学子回家后做生意的少些,你先试试这些。”话中有些遗憾,“本来想带你吃更多的。”

平日里李织语就好吃,跟李念出门时,吃吃喝喝玩闹一阵,便能过完这日,到州府念书后碰的吃食比以前多且杂,也是想着叫她尝尝。

李织语啃了才出炉的椒盐果子,心满意足道:“如此便很好了啊,都好吃,唔,这些味儿我以前都没试过,再说了,今次没吃成,还有下次的。对了,念兄,你们书院里还有人走动吗。”不然怎么进去,翻墙么,虽然翻墙爬树自己都擅长得很,可李念大抵不会。

“有的,先生还在,学子能走得快些,先生是要把功课给拾理好。”李念怕她吃得嘴里油腻,把煎白糖糍粑给拿走,换了样清淡的荷花凉糕,“时候还早,应该会有几个学子留着。”

“我这样进去没关系吗。”李织语忍不住试想了下,她一身少年打扮未必能忽悠住人,届时叫人揭穿,尴尬倒成不打紧的,若是惹得里头哪位迂腐些的先生发火可怎办,若迁怒到李念身上,她掂量下自己的身手,也不晓得能否将人打到脑子断片。

李念在剥板栗:“你别担心,书院休沐时是给外人来看的,有些家在州府的学子会带家里人来看,先生和学子早已习以为常,伯钰就带他妹妹来过好几回。”

哦,伯钰妹妹,李织语兴致勃勃问,“我知道伯钰,纪少顾跟我说过好几回,想来关系很好,你有见过他的家妹吗,叫什么名字呢。”

“先前同少顾兄说事时有碰见过,应该只比你大一两岁的样子,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家,我记得是叫泊如,周泊如。”李念还不知道李织语的红娘八卦心,把去了壳的栗子递过去道,“说起来,她同我问起过你。”

李织语未曾吃惊,吃着栗子含糊应道,“问的甚。”

“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琴棋书画那些琐碎事。”李念越说越觉得奇怪,“我看她似乎很好奇你。”

李织语给李念递果子,“纪少顾平日里一定没少在你们跟前说我坏话,抱怨我做事太凶悍了,正好人家姑娘跟他认识,听得多了,不好奇才怪呢,念兄,咱们快到了,走前门还是后门。”

“前门,织语妹妹,你放心,无碍的,我带你去看我听学的地方。”李念拉着她径直走进书院的大门,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人影,便是有,也多是先生,捧了书,见到李织语倒不吃惊,好似没觉出不妥般,只看了李念几眼,却没开口。

等走得远,李织语神色紧张问他,“你回家前是在书院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么,譬如揍同窗,打先生,同我说,我给你保密。”

李念啼笑皆非,“我没有,是因我走的早,而今又回来,知道的先生自然会多看我几眼。”抬手指了前边的屋子细细道,“那边的园子全是花草,平日里我们若练丹青,先生便带我们去园子走动,也会去外头爬山,州府的山景都很好,另一头是书院的藏书阁,听闻共有上万册,不过我去看过,应该还要再多些。”

李织语对藏书阁比较感兴致,她就喜欢看一排排的书齐整的放在屋里,最后放满整间屋子,纵然没法看完,就坐椅子里望去,也是心满意足的,李念瞧得出,便道,“等会儿我们往藏书阁走走,阁里的先生我认识,会让我们进去的。”

“届时再说吧,先去看讲堂,我还没见过呢。”李织语听过李念说的,对藏书阁的心思淡些,怕惹事,她当外人的任性过能怎样,但李念是学子,常年在书院里走动,真有麻烦肯定是他吃苦,与其如此还是安分好,再者她对书院的课堂是有探究心的,不晓得跟她上辈子读书的地方有几分差别。

“书院的学子很多,地方分得较齐,咱们要走过小石桥才到我读书之地。”李念笑起来时,眼眸亮得犹如初晨的溪流,波光粼粼,“我一开始到,差点没找到地方,把第一堂课错过了。”先生难免生气,叫他站了三节课。

李织语忽然拉住他,指得墙上的挂画,是副深春柳林图,笃定笑道:“是你的画。”李念的画笔她常见,自然认得出。

李念愣住,脸唰的红了,磕磕绊绊与她解释,“我们今年办过画赛,我运气好,恰巧进了前十,少、少顾兄是前三甲,他很厉害,画就挂院里,没甚好看的,快走吧。”说着来扯她。

“我就觉得特别好看,肯定比纪少顾厉害。”李织语冲李念竖起大拇指认真道,“真不愧是我哥。”虽然她不怎么擅长丹青这一门,可李念拿下好名次,她总有种与有荣焉的欢喜,自然大赞他,直把李念的脸夸到红得发烫,正想问纪少顾的画,前头走来位鹤发鸡皮的老先生,真的是老,白发成了隆冬的大雪,落在古树中,步子都极缓,背仍挺直,看到李织语,似乎是恍惚了下,而后慢慢地招手。

犹如一段潺潺流逝的时光。

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进泥里。

四周寂静无声。

李念注意到李织语的目光,回头,从容牵着她走上前揖礼:“先生。”

那苍老的先生好似没看见他,温和一笑,拍拍李织语的肩膀,“如今快开课了,你怎地还在这儿磨蹭,可是又叫先生念叨了?”

李织语满头雾水,显然人家是认错人,但李念暗地里轻轻捏下她手心,她便装作不知情,平静的应着,“嗯。”

老先生循循道:“逃课不好,少学的是你,吃亏的,也是你,得不偿失的道理你该很是明白的,快去堂里罢,再错过几堂,试会人选会换的。”

于是李织语从善如流,“我知道,谢先生提醒。”

老先生缓出一口气,总算把目光落在李念身上,突然板起同李织语道:“师母,您怎地跟师弟出来了,您身子不好,大夫和师傅说过很多次,您必须要在屋里歇息,请多少体恤下师傅,自您昏睡过去时,师傅就守在您身边不曾合眼睡过,如此心意,纵然您不领情,至少让半步。”俨然是少年的语气。

李织语再没反应回来便是傻子,这位老人家十有八九是犯老年痴呆,把她当做以前的故人,不然怎么会前言不搭后语,连神情,都判若两人,再看李念,见怪不怪,李织语既然明白,就镇定许多,扯谎扯得叫顺溜,借着老先生的话揣测自己的语气,“我只是早屋里呆得太闷,方才出来散散心,与你师傅无关,行了,我这就回去。”

“那好。”老先生看下四周,皱起眉头问她,“师母,您不是最爱带那只宝蓝羽的鸟在身边吗,是叫阿原的,今日为何不带。”

李织语有一瞬说不出话,她还记得,当初知更就是附在叫阿原的孩子身上,与她见面的,是巧合吗,但未免太巧了,可再开口时,平静至极:“它病了。”

老先生道,“既然如此,还是早些回去照顾为妙,虽说只是鸟儿,到底是条生命,师弟,送师母回屋,今次的事不要再有了。”

李念赶紧应下,老先生甩袖离去,李织语看着便知他是生气,不过与自己无关,自然没可能多嘴想问,跟着李念走,才几步,那位老先生在后面唤一句:“安和,无论如何,别忘了回家的路。”

李织语看向李念,他摇头,“先生岁数大,糊涂了,一直在认错人,刚刚的话肯定不是与你说的,走吧。”

她只能笑,“嗯。”落后却偷偷往后望。

老先生独自踏入一片浅淡的夏色之中,渐行渐远,最后消散在风中,没了踪影,唯有落叶,静静的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