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姨一脸愤然，却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反驳。
“我为何不信她们能献出忠心呢？又为何不信她们能真正为我所用呢？”
谢姝走到桌前坐下，倒了五杯热茶，示意其他四人过来坐，执起其中一盏轻抿一口。
“姝小姐该不是如此天真的人。”
何廷玉见簪玉和微芳二人极其自然地坐在谢姝旁边，显然她们平时便是如此，故此，他也没有犹豫，直接坐下。
“不错，我确实不天真。我之所以相信，是因为我知道她们在世事的折磨之下，早已失去人生方向。在这之前，她们就好像漂泊在大海中失去航标的小船，不仅孤独，而且害怕未知的前方。”
“这时候刚好跳出来一个我，虽然我并没有做什么，可是，我却刚好做了她们的航标，让她们有了方向的同时，还看到抵达彼岸的曙光。”
谢姝一顿，莲姨闻言，不住点头，谢姝的话恰好将她心里话说出来，而且她也知道，楼里姑娘之所以会相信自己留下来，其实，终究还是出于这个原因，而并非因为自己。
沉吟良久，何廷玉忽然起身，弯腰，拱手作揖，慨叹道：“姝小姐赐教，廷玉拜服。”
谢姝笑了笑，补充道：“其实，对她们而言，我的存在就已经是我做的最重要且关键的事情了。”
何廷玉不解其意，“还请姝小姐赐教。”
“廷玉说笑了，在你这大才子面前，我哪敢提什么赐教啊。”
谢姝噗嗤一笑，暗笑原来这人竟有痴意，遇到不懂的问题，会与平时作风大不相同。想方才他尚且落落大方，不拘小节，而这时，倒是文绉绉起来了。
想来，这也是他廷玉之所以文采斐然，也是因为他始终认真对待每一个不明白的问题。
“只是因为，我给了她们归属感，并且让原本松散的她们紧紧联合成一个整体。”谢姝将目光落在莲姨身上，瞧见对方眼中的信任，莞尔一笑，眼中暖意融融。
“这世上，有很多人寻求自由，却也有很多人逃避自由。因为，只有群居，才能排遣孤独，寻求一处安全的栖身之处的同时，获得有所归依的满足。”
说着，谢姝又直直看向何廷玉，道：“正如廷玉，虽说你是因为物质原因才答应帮我做事，可是，廷玉在方才的情况下，难道就没有由心而发的震动吗？难道你还想回去守着自己的一隅之地么？”
“说实话，我并不信。”谢姝兀自摇摇头，道：“廷玉是聪明人，而只要是聪明人，都明白世事的身不由己，知道不管怎么挣脱，自己都不可能与这世事分割。”
所谓超然于世外的隐者，不过是骗人骗己罢了。
“只要存活于世，每个人都会感受到世事带来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是我们对敌对世界的认知。恐惧害怕之下，求同精神便显得尤为重要了。”
谢姝的话异常犀利直白，何廷玉接道：“恰好，姝小姐便是求同契机。”
“不错。”谢姝点头承认，心下越发认可何廷玉，也许正是由于生活磋磨，才让这个少年拥有一副玲珑心肝，迅速吸收一切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姝小姐若为男子，必为枭雄。”何廷玉赞叹。
谢姝噗嗤一笑，“何公子过誉了，不过恰巧读了几本史书，便班门弄斧了，何公子这么说，谢姝就实在不敢当了。”
“不，是姝小姐过谦了。”
此话出自真心，何廷玉甚至有种谢姝生为女子，实在可惜了的错觉。
谢姝笑了笑，开始分派何廷玉与莲姨这半月需要进行的任务。一个时辰后，谈话总算结束，何廷玉先行告辞，待谢姝准备离开时，莲姨却叫住她。
“主子，属下有一事禀告。”
“什么事？”
谢姝面露不解，疑惑问。
“年前，主子几次过来楼里，不超过半个时辰，皇子浔的随从也过来了，属下认为不是凑巧。”
莲姨也算看出对方并无恶意，所以，事情忙起来倒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这时，方才突然想起这一事。
谢姝沉吟片刻，道：“不必理会。”
“是。”
……
燕婉随上官少陵出了玉仙楼，走在喧闹的大街上，燕婉突然出声，道：“上官公子，你为我如此，姝小姐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上官少陵没想到燕婉知道谢姝的身份，面露疑色，燕婉微微一笑，将今日楼里发生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她就是那样的人，我和她已经说开了，就没事了。”
上官少陵明了，低眼瞧燕婉，见她似乎并不愉悦，以为她在担心谢姝会为此不喜她，不由嬉笑解释道。
燕婉轻轻颔首，又侧首抬眼端详身旁人——少年约莫十五六岁，一身红衣，容颜俊俏，神采奕奕，桀骜不羁，如火般热烈的少年没有人会不喜欢的吧——她想。
忽而想到方才即使布衣加身，脸色蜡黄，打扮邋遢，也遮盖不住身上的骄矜贵气，明艳张扬的谢姝，燕婉眉头不自觉蹙了蹙，只不过一瞬，又恢复常态。
“上官公子和姝小姐的感情看起来似乎——很不错呢。”燕婉轻声道。
上官少陵刷地打开折扇，笑容越发好看阳光，他道：“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她五岁就去了桐州，不过，每年除夕前半月都会回来待到她生辰过后。所以，可以说，本少爷也算是看着这家伙长大了。”
从他的惬意轻松的语气中，燕婉也能感受到他与谢姝的深厚情谊，尽管不是男欢女爱式的感情，燕婉也不禁生出一丝不喜，就好像明明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仍然沾染了其他人的气息。
“如此说来，上官公子和姝小姐就好似是书里说的青梅竹马了，这样的感情最是纯净美好不过了。”
燕婉斟酌一会儿，似是而非地这般道。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长到这么大，最庆幸的就是我们家和谢姝他们家是世交，我们这群小的能够从小玩到大。”
自从提到谢姝，上官少陵脸上的笑容一直是愉悦的。
拥有高贵出身的少年具备骄傲与肆意的资本，他从来就不必委屈自己去照顾熟识不过几天的人的感受。哪怕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女人，若是没有某一刻的心弦触动，少年也还学不会迁就。
就如此刻，上官少陵尽管已然看出燕婉情绪似乎不太对，可他却不会深思，要知道他最讨厌思考这些麻烦事情了。
凡事他都喜欢清楚明白地说开来，他想，或许燕婉还不了解他，等了解他后，真的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总会告诉他的，等到时候再解决也是一样的。
燕婉脸上的笑容略微僵硬，她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再看看少年的脚。
少年步伐甚大，她需要紧紧加快脚步，方才不至于跟不上少年，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依然落后少年半步。
这半步，即便她怎么赶，也赶不上。
这时，她突然记起，原来自己已经十八岁了，若是在寻常人家，这个年纪还未许人家，也该是被街坊邻居闲聊热议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