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插科打诨，谢姝总算把这次的事情混过去了。
给上官少陵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又出去让人端些吃的上来，点的都是上官少陵曾经喜欢的口味，上官少陵听到她的清脆婉转的点菜声音，心里发软。
谢姝重新回到座位上，仔细打量对面少年，他是真的黑了很多，可他底子好，又经过一番征战沙场的辛苦经历，五官越发立挺，相较以前，这么瞧着，倒也另有一番滋味。
上官少陵被她瞅得心里发毛，想到她刚才对自己的嫌弃，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想说什么时，便听谢姝感慨道：“微芳说得不错，你的变化确实很大。”
他变得比以前更成熟了。
所以说，出去摸爬打滚一圈，对他还是有好处的。
只不过，他选择了这条险路，得了好处的前提，还得是他能够保下他这条小命啊！
“我想知道，你这是好话，还是在拐着弯损我。”
谢姝：“……”
见上官少陵一本正经地问自己，谢姝心想，如果他不开口的话，就更好了！
一开口，什么成熟、沧桑都将被他灭得一干二净。
“这都听不出来！？”
“你刚刚还在嫌弃我呢，要我怎么相信你现在是在夸我？”他煞有其事地撇嘴，斜睨她。
谢姝：“……”
好吧，她有点儿心虚，瞅见他的第一眼和第二眼确实都挺嫌弃的。
至于现在……
许是看习惯了，倒是还好！
谢姝张了张嘴，想要开口挽回一点儿信任，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怎么能互相伤害呢？
然而，还不待她说，上官少陵就用一脸得意的表情瞅着她，道：“不过，没事，就算你嫌弃我，也没关系，还有大把人等着和我做朋友。”
谢姝：“……”
所以，他现在是在像自己炫耀？
可他脸上得意，为什么瞅着她的小眼神非得那么委屈，像是她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呢？
果然，这小子还是成熟了啊！
以前，他哪回用这种以退为进的方法来对付她的啊！？
她朝他摆摆手，“行了行了，我道歉，我不该以貌取人，不该嫌弃你。”
其实，谢姝还**得自己有点儿冤，她若是真嫌弃他了，他还能坐在她面前，和她说话？
也就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各种作妖。
在刚才他进来时，就因着这事儿作过一次了，现在又来？
唉，也就是她才那么善良，对朋友有这等耐心了！
不过他刚回来，她心情也不错，就顺着他心意吧！
上官少陵见她再次服了软，不由心生有趣。
之前，他和程城混在一起，程城这小子已经成家了，有一次他俩人凑在一起聊天时，就曾说起过女人这话题，然后，程城便将他以前哄他妻子的招数一一传授。
上官少陵听着他的话时，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人就是谢姝。
之后，他便将程城说的话一一记下，说真的，以前入学堂，夫子上课，他都没有那么认真。
上官少陵哼了哼，傲娇道：“你现在道歉是不是晚了点儿啊？你的言行已经对我的心灵造成严重伤害了！”
”……“谢姝忍了忍，实在没忍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瞪他，“我说，上官少陵，你差不多就得了啊，再揪着这事儿唧唧歪歪，信不信我现在就走人了？”
上官少陵一愣，眼里闪过疑惑。
这发展有些不对啊……
按照程城的话，他在说了这句话之后，谢姝不是应该凑到他身边各种讨好吗？怎么一言不合就好像要开打的架势呢？
上官少陵心里不断质疑程城，嘴上却反应极快道：“……不过，你虽然无情，但我不能无义，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了！”
这般说着，上官少陵还一边朝谢姝郑重点头，眼神真挚，用言行一致来表现自己的大度。
谢姝：“……”
这家伙，戏真多！
看得她真是手痒痒，恨不得捶他两下。
谢姝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下，压下心里那股蠢蠢欲动。
“行了，十个月每见了，和我说说这段时间，怎么样？”
上官少陵随军出征已经有一年时间之久，但其实，在十个月以前，谢姝为了五洲商会的发展，特地出门联系外地商人，途经崎城的时候，她担心上官少陵的情况，特地绕到战区那边，用了点手段，联系上上官少陵。
那时，上官少陵得知她过来了，又喜又怒。
喜的是她为了确认自己的安全，不惜冒着危险特意过来寻自己；怒的是这么危险的地方，她哪儿来的铁胆子敢过来？
但是，不管如何，上官少陵冒着被军纪处罚的风险，还是偷偷过来寻她了。
其实，谢姝顺便过来探听上官少陵的消息，一是为了这个朋友，二也是为了上官家。
那阵子，因为上官少陵从军的事情，上官夫人忧思甚重，身体越来越差，等到上官少陵离京一个月后，上官夫人直接一病不起了。
听上官青莲说，上官夫人之所以病成这样，是因为有天晚上她做梦了，梦见上官少陵被杀了，而且身首异处，那颗头颅滚在战马下，被扬起的马蹄直接踏爆，血模糊了整个梦境，上官夫人被噩梦惊醒后，就直接病倒了。
因为上官夫人的事情，整个威远侯府都处于极其压抑沉闷的气氛中。
谢姝也替上官夫人看了，深知上官夫人这情况需要的是心药，解铃还须系铃人。
因此，她特意过来了。
忘尘联系上上官少陵后，她就让忘尘叫上官少陵写信寄给上官夫人，告诉她一切安好。
确认了上官少陵的安全，信也拿到手了，谢姝就准备离开了。
所以，谢姝真没想上官少陵居然那么大胆，会偷偷出来寻她，毕竟，她也知军规甚严，尤其是云楚手下领的兵，那更是军令如山，不容挑衅。
而当她看到上官少陵特意混出来找自己的时候，气得她直接就上脚踹了。
上官少陵见到她的时候，她正一身男装装扮，所以，呆愣下，不妨就被她踹了个正着。
一个没武功的女孩子就算再用力也没什么力道，可上官少陵有时候想想，就是觉得自己的屁股蛋上疼得厉害。
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不可回忆的羞耻往事。
谢姝亲自吩咐，醉清居的人很快便将她点的菜给送上来，一一摆好。
等他们出去后，上官少陵方道：“能怎么样，打仗嘛，就是那些事，胜了，还活着，就很开心。”
见他吃得欢，好像几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谢姝无语，一年以前，就是他再喜欢的膳食，他吃几筷子就完了，哪可能像现在这样狼吞虎咽呀？！
不过，谢姝也能理解，毕竟出门在外，而且还是战乱之地，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有像在燕京一样，他要什么，张口一句，精致美食就端到他面前呢？
拿起筷子，谢姝给他夹了一块烧鹅，一边道：“你本可不必经历这些，何苦？”
上官少陵咀嚼的动作一顿，见鬼似的瞪着碗里的那块烧鹅，又抬眼看向谢姝，”我说，谢姝，你没事儿吧？“
”我有什么事儿？“谢姝被他看得一脸莫名其妙。
”没事儿……你好好地给我夹菜干嘛！？“上官少陵向她指着碗里的烧鹅，满目惊恐。
“不想吃，拉倒！”谢姝脸一黑，一边恶声恶气吼他，一边作势就去夹他碗里的烧鹅。
“欸，别别别，我这不是开玩笑嘛，你夹的，我哪儿能不吃啊！？”上官少陵端起自己的碗，就跳到别处，一边叫嚷着，一边把那块烧鹅放到嘴里嚼吧嚼吧。
谢姝瞧着他那蠢样子，直接就被气笑了。
“过来，坐下吃饭。”向他招手，谢姝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脸上笑容，高深莫测。
上官少陵梗着脖子，朝她郑重道：“你先保证不对我用刑。”
翻了个大白眼，谢姝嗤笑，“瞧你那德性，活脱脱就是一个衣不暖食不饱的可怜人，我谢姝好歹也是有善心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可怜人下手呢？”
听完，上官少陵端着碗，翻着白眼，做呕吐状。
谢姝见状，抓起手边的空茶杯，作势就要扔他。
上官少陵笑嘻嘻地坐回原位，一阵讨饶。
嬉笑过后，上官少陵继续吃饭，一边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现在的我过得比以前好。”
“……”
在宋森过来之前，谢姝就和何廷玉他们一起用过午膳了，此时，她也只是一边饮茶，一边陪着上官少陵罢了。
听到上官少陵的话，谢姝沉默半晌后，才耸耸肩，道：“好吧，只要你觉得好，那我就支持你。“
”真没想到你还能说句人话，谢谢你啊！“上官少陵嘴里还含着饭，两腮鼓起，看起来非常不雅。
谢姝瞧着却有些心疼，到底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这情份确实是不同的。
”我若说的不是人话，你现在听的是什么话？不，应该说，你还能听我说话不？“
许是有段日子没吃肉了，他的碗里尽是肉食，谢姝担心他暴饮暴食，吃坏肚子，没好气地又往他碗里夹了不少素菜，”一下子吃那么多肉，小心晚上疼死你。“
闻言，上官少陵笑了下，眼瞳发亮，咽下嘴里的饭菜，朝谢姝挤眉弄眼，揶揄道：”放心，疼不死，我还得留着肚子，把你这醉清居给吃空咯！“
”哟，有志气！“
谢姝靠在椅背上，眉眼弯弯，笑意吟吟，”有本事你就吃！吃完一顿，我找上官大哥结账就是了。“
谁都知道上官二公子这个小魔王怕他家大哥，特别是在上官少轩进入刑部任职后，他有幸参观过他大哥审讯犯人的手段……嗯，从那以后，上官少陵就更怕他家大哥了。
若是叫上官少轩知道自家二弟居然吃霸王餐……呵，可想而知，上官少陵肯定不少了一顿摧残的。
要知道，铁血无私的上官少轩可不会因为上官少陵好不容易活着回来，而对他心慈手软的。
上官少陵愤愤地嚼着嘴里的青菜，”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小气吧啦的女人。“
”这样么？“谢姝凝眉，状似沉思一会儿后，问：”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好处啊？“
”我为什么要给你好处啊？“
”你不是说从没见过像我这么小气吧啦的女人么？既然我让你长见识了，你不是该给我点好处？“
”……“上官少陵夹肉的动作顿在半空，看着谢姝，认真问：”谢姝，你和我说实话。“
”说什么？“
”你的钱，是不是都是抠出来的啊？“
瞧这小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谢姝撩了下头发，似笑非笑。
”哟，这都被你发现了啊，本来打算这顿就算我账上，替你接风洗尘的，既然你都知道我的真面目了，那我也就不必亏这点银子了。等着吧，等你回府后，我就让人把账单送过去。“
”……“
这场饭桌上的争锋，上官少陵败在谢姝的小气上。
最后，只能化悲愤为食欲，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扫了一干二净。
待他吃饭，让人把桌上碗筷收下去后，谢姝才正色问他：“你这次回来后，还打算继续这条路？”
“嗯，我想走下去。”上官少陵点头应道。
他不想半途而废，而且，在从军这条路上，他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他很满足。
想到之前上官夫人为了上官少陵大病一场的事情，谢姝提醒道：”你如果想要继续走这条路，上官伯母那边，你可能还需要再跟她说说。”
”没关系，只要我祖父同意了，我爹娘的意见，可以直接忽略。“
上官少陵耸耸肩，一如既往的心大。
谢姝十分无语，那次自己去崎城让忘尘找他给上官夫人写信，因为怕他在战场上分心，所以，没有让忘尘提到上官夫人的事情，再看看他现在这无所谓的样子，她就知道他还不知道之前上官夫人生病的事情。
”说得倒轻松，我就不信你真能忽略。“
”……不然，能怎么办？就算我娘再怎么不同意，我也要继续下去。“
上官少陵已经决定好了，不管发生任何阻碍，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谢姝对上他坚定不移的目光，忽然有些无奈。
”你回去，还是和上官伯母好好说一说吧！这一年，她很担心你。“
”嗯。“
上官少陵应了一声后，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盯着谢姝看。
谢姝等了一会儿后，见他还满是深意地瞅着自己，眉梢轻佻，问：”这么看着我干嘛啊？“
”……“上官少陵抿唇，沉吟片刻后，方一字一顿道：”我在胜利的那天晚上，梦见云佑了。“
”……“听到他的话，谢姝有瞬间恍惚。
然后，唇瓣微弯，眼睑微垂，遮住眸中落寞。
她轻轻出声，道：”是吗？真好！“
这一年，她从未梦见他。
每当想起那个浑身染血的少年时，她就会想起他最后让她不要忘记他的话。
可是，他不希望她忘记他，为何从不托梦给她呢？
上官少陵看到她脸上的黯然与忧伤，眼底一痛。
眨了眨眼，他将眼中情绪掩盖后，继续道：“在梦里，他恭喜我胜利了，我们叙了兄弟情，在梦醒前，他告诉我……”
说到这里，上官少陵语声一顿，随即道：“他从未进入你的梦里。”
心里一跳，谢姝倏地望他，不确定问：“你……你刚才说什么？”
少有地，谢姝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在我的梦里面，云佑告诉我，自从他走了以后，从来都没有进入你的梦里。”上官少陵重复了一遍。
瞧见谢姝神色震惊，上官少陵轻轻吸了一口气，“看你的样子，就是真的了……”
“我也很奇怪，竟然会梦到这样的事情。”上官少陵目光复杂地瞅着谢姝。
他也难以置信，是巧合么？
不知道。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
谢姝紧了紧手，问：“他……他还说了什么？”
她自己就经历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对上官少陵说的话，她虽有震惊，却不会害怕。
闻言，上官少陵眸光微闪，道：“他希望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不要再纠结往事，放下心结。”
谢姝：“……”
“你现在的职位是副将？”谢姝突然问他。
她转移话题的技巧十分生硬，明明是一个聪明人，却因为心急，连如何有技巧地转移话题都忘记了……
“嗯，是副将。”
上官少陵也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虽然，这根本就是在明知故问。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上官少陵也将自己的另一个决定一并告诉她。
“谢姝，我……我之后打算向皇上申请去东境那边驻扎。”
“东境？怎么会想到去那边？”
“东境距离东洋岛最近，那边倭寇盛行，去那边，比去其他地方，更有价值。”
平定崎城之乱后，他就在考虑以后的方向，想来想去，只有东境那边最合适。因为那边时不时地闹点乱子，而他，比起待在安定的地方，更想去这种地方，保家卫国。
“上官少陵，虽然说，作为你的朋友，我应该支持你的决定。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不要冲动做决定。”
谢姝说这话的语气非常郑重，仔细听，还能听出其中的担忧。
她确实在担心上官少陵，她并不希望再有一个好友罹难，她由衷希望他们能够健健康康的到永远。
东境……
这个地方的危险混乱程度就连三岁小儿都知道。
然而，上官少陵却坚持道：“我没有冲动，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总而言之，我不希望你这个朋友……嗯，英年早逝……”
谢姝笑了笑，上官少陵看出她的勉强，却装作不知，只佯怒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臭丫头！滚！”
”……“
谢姝要去玉仙楼一趟，因为还有剩余时间，上官少陵便决定先回武威侯府看望家人。
他没有马，谢姝就让他上了她的马车，载他一程。
一个时辰后，武威侯府的侧门近在眼前，上官少陵下车道别，谢姝就让簪玉赶马离开了。
上官少陵站在门前，望着渐渐远去的马车，心里怅然若失。
其实，他刚才和谢姝说谎了。
在梦里，云佑确实说了他一年都没有进入谢姝梦里的话，但是，在他问云佑为什么时，云佑却笑着说，他希望以这种方式，让谢姝永远记得他。
云佑，不希望谢姝忘记他，所以，他就要那个心结永远留在谢姝心上。
只有如此，谢姝每一次回忆时，就会加深一次对云佑的思念。
可是……
这对谢姝太残忍了啊！
他深知，因为云佑的死，谢姝一直在自责，即使她从未表现出来，可他看得出来，她不开心，她活得很累！
如果……如果被她知道，云佑在他的梦里居然说出这种话，他不难想象，她到底会有多伤心。
所以，他隐瞒了云佑说的这段话。
反正是他的梦，任他如何说。
哪怕他半真半假，打着云佑的幌子，劝她放下心结，谢姝那丫头也不会怀疑他。
……
翌日，为庆祝大军班师回朝，宫里设宴，并为此次各位有功之臣，论功行赏。
谢姝随谢震夫妇入宫，看着殿中觥筹交错，众人虚与委蛇的样子，只觉心里作呕。
趁着宴会高潮，无人注意之际，她趁乱便出来躲清闲了。
宴席上，云楚的余光时不时便落在她身上，突然瞧她往外走了，便知她这是烦了。
想了想，便在陈梓耳畔低语几句，陈梓一诧后，弯腰离去。
自从她心心念念的楚王现身后，端木菲的眼睛就一直黏在他身上。
云楚早就察觉这灼热视线，也不知为何，他的视线范围内少了谢姝之后，他就更加厌恶这道目光，莫名就想提前离席。
忍了忍，云楚忽而发觉自己无需去忍受这种不必要的事情，便装醉，和睿帝告了声罪，便让小太监扶着他离开宴席。
说实话，云楚装醉装得很不走心，毕竟，谁不知道楚王千杯不醉呢？
而且……你就算要装醉，好歹也有个醉酒的样子，走得稳稳当当的，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装醉么？
众人心思各异，脸上却不露半点不妥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