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回到太和殿时，殿前青石板铺就的高台广场上，人影稀疏。
避开光线，顺着暗处，低头快步摸到威远侯府的坐席处，待落座后，谢姝终于松了口气。
“距离烟火结束都半个时辰了，你去哪里了？”谢子淇的语气隐隐含怒，如果她再不回来，他都准备出去寻她了。
谢姝脖子一缩，有些心虚。睿帝下令放烟火辞旧迎新时，众人皆可去外面的广场上观看，而她则趁机避开聚集在她身上的注意视线，偷偷离开了。
本来她把时间算得刚刚好，却没想到她在心烦意乱之下，饶了远路，跑到冷宫那条道去。
“看着看着，不小心就睡着了。”谢姝压下心虚，一脸无辜。
谢子淇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把她看得差点绷不住的时候，谢子淇才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
谢姝听到这声饱含多少疼爱关怀的叹息，心头暖烘烘的同时，又有些微愧疚。
“哥哥，抱歉，下次不会了。”
对她的保证，谢子淇不抱任何希望，在他看来，她能在每一次的这种时刻都保护好自己，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再有下次，非打你不可。”
如同每一次她保证后，他都会来一句看似疾言厉色，实则外强中干的警告，这一次也不例外。
谢姝小鸡啄米般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谨记教诲，黑琉璃似的双眼好像会说话般。
谢子淇失笑，目光扫过斜前方已经空了的坐席，眼睛迸射光芒如利箭，转瞬即逝。
他知道，那个座位是谁的。
除夕宫宴已近尾声，谢姝方定下心神，好好观察皇家众人——这些她必定会与之打交道的人。
居于上座中间的人龙袍加身，四十多岁却现出五十多岁老态的男人，手背点点棕色老人斑，脸上皮肤松弛，此时看起来慈眉善目，若是不知道的人，一见之下，也只以为这人就是邻家爷爷。
此人，正是谢姝恨不得将之大卸八块的睿帝。
云国承袭上古，以右为尊。睿帝的右手边，正是一身凤袍，满身尊荣的何皇后。她端坐上位，即使多年以来，睿帝与之感情不深，可她的位置却永远不会有变化。
瞧，每每这时，坐在睿帝身旁最尊贵位子的人，不就是她这个不得宠的人么？
坐在睿帝左手边的，是一个妩媚至极的女人，柔弱无骨，轻曼多姿，一双顾盼生辉盈盈含水的眸子，似嗔非嗔，撩人心怀。此时，她被睿帝揽在胸前，当真是“媚眼如丝芙蓉俏，臻首蛾眉巧笑兮”。
女子十七岁入宫，二十岁开始出现众人眼前，直至宠冠后宫，到如今已有五个年头。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言有许多。谢姝无趣之时，曾经总结过这些流言蜚语，无外乎都说此女乃转世妲己，扰乱朝纲，媚惑君主。
前世，云国夺嫡之战如火如荼，何皇后荣华一生，到底还是败在丽贵妃手上。不过，准确来说她们二人谁都没有赢，因为，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西凉太子封浔才是最后赢家。
坐于这三位后面的妃嫔中，按照品级排位，何皇后后面分别是淑妃、宛妃、雅妃；丽贵妃后面则是喻昭仪及其他昭容、婕妤等。
“安阳侯，多年不在燕京过年，此次宫宴可还满意？”
酒过三巡，睿帝终于谈到这次宴会的主角，谢姝坐正身子，偏头下意识看向昨日街上瞧见的高大男人。可惜，隔了几桌，她的视线受阻。
“有什么可看的？坐好。”
谢子淇瞧她似乎对那位安阳侯极有兴趣，拍了下她脑袋，状似严厉道。
谢姝朝他皱了皱鼻子，恰巧这时，负责斟酒的宫人们已到他们身后，粉衣宫婢将已斟满酒水的白瓷杯一一他们放在面前，然后，施礼前往下桌。
“你今日已喝了不少，不要喝了。”
谢子淇瞅她迫不及待地拿起酒杯，不由劝道。
酒杯放在唇边，谢姝眉头微微一蹙后，迅速恢复如常，她放下酒杯，看向谢子淇，笑意盈盈道：“哥哥说的不错，先不喝了，不然等会儿耍酒疯，哥哥可能嫌弃地把我扔下了。”
谢子淇赞许点头，笑道：“看来，小姝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说着，谢子淇执杯饮酒，却被谢姝拽住手臂，只听她道：“哥哥也不能喝，不然不公平。”
谢子淇笑得无可奈何，将酒杯放下，“就你最多事儿了。”
谢姝得意哼了哼。
这时，安阳侯已经走出坐席，站到殿中央了。
“启禀皇上，自前年倭寇败逃，近两年，东境稳定，修生养息之下，民康物阜。”
沉稳厚重的嗓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望向中间那道脊背挺直的高大身影，知情的大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坎坷身世，再对照今日成就，老一辈的官员都不禁叹一句“后生可畏”。
“好，安阳侯驰骋沙场，骁勇善战，不愧是朕亲自御封的‘骠骑将军’。”睿帝拊掌称叹。
易洧拱手，恭敬道：“臣身为臣子为君解忧，保家卫国，责无旁贷，故臣当不得圣上谬赞。”
“朕说你当得，你便当得。”
睿帝声音略沉，易洧头越发低下。
见此，睿帝哈哈大笑，“你这小子，还开不得玩笑了。想当年，安阳伯可是趣话一箩筐的人物，怎地你这孩子倒不像你父亲了？难不成是因为入军多年，想成家了？”
“如此，朕便做一回这媒人，替你父亲给你牵一牵姻缘。”
睿帝开口，下面自然不敢有一丝动静，待睿帝话落，全场静寂，好半晌，才有官员起身，奉承道：“皇上仁心，云国之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人跪下，其他人不论愿意与否，皆起身跪下，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子奉己若神明，睿帝自然心花怒放，喜上眉梢，他摆手，大声道：“众卿皆吾国不可多得人才，平身。”
“谢皇上。”
谢姝随众人起身，坐回原位，觑眼打量殿中央的易洧，只见这个看似无限荣耀的男人，略低头，她看不清他有何情绪，却将他衣袖褶皱看进眼里。
想必，在所有人恭维睿帝的时候，他正握紧双拳，暗恨生不逢时，几番秋冬征战，换来命不由己。
难不成又会是一次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