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已经说出来了啊？你听不懂么？呵，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呢！”
“你……”
听到谢姝的话，邱嫔指着她，那张沾满脏污的脸皮在灯火下抖了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曾经的她也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可对上这个强势到几乎蛮横的少女，喉咙里的话就好像卡住了，根本蹦不出来。
而她没话说，谢姝乐得自在，只管把自己的话说出来，以便更好地震慑住她，然后，获取她所想要的东西。
“既然你没听懂，那我就把话挑明白了告诉你——”
谢姝挺直背脊，似笑非笑，讽刺道：“不要自以为是地想要拿什么来威胁我，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单凭我身后的谢氏大族，我的能力也比你一个困在冷宫里的弃妇强多了。”
“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还能卖一个好，若是有价值的东西，说不准，还能在我这里讨一个人情。”
“但你若要自作聪明，拿什么来威胁我做不可能的事情，那我可能就要告诉你了，在我这里，不可能！”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掷地有声。
邱嫔一震，下意识对上她的视线，然后，就看到那双亮晶晶的黑眸转瞬间变得无比深沉，里面翻滚的狠厉与阴森让她这个在宫里爬滚多年的人都感到蓦然心惊。
邱嫔沉着脸，没有说话，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放下，双手攥在一起，尖长的指甲扣着手心，渗出了血丝，她却无动于衷。
谢姝端详她一阵子，明白她正在思考，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又放下，她忽而松了脸色，不再一本正经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桌，姿态悠闲无比。
她说：“所以，在还没有说出你的筹码之前，我奉劝你，想清楚之后再说，千万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邱嫔阴恻恻地盯着谢姝，忽地桀桀冷笑起来，谢姝也不怯她，眉头不动，撑着下巴仍旧那副慵懒姿态，瞅着邱嫔，就好像在看戏一般。
邱嫔察觉到她的态度，知道吓不住她，冷笑就那样僵在脸上，瞧起来十分有趣，而谢姝也确实真的笑出声了。
邱嫔脸色一黑，讽刺道：“姝小姐能说会道，真不愧是威远侯和萧娘子的女儿。”
“过奖了，作为我爹娘的女儿，出门在外，总是不愿意给他们丢脸的。”
谢姝摇头叹道，似是在为自己太过优秀而苦恼。
从刚才谢姝的一番话里面，邱嫔就已经见识过她的狡猾不要脸了，这回再见她如此，邱嫔直接忽视，眼不见为净。
冷哼一声，邱嫔道：“封雅被杀前天，我见过喻昭仪过来寻她，当天，我虽没听清楚她们在争论何事，但隔了一道墙，我知道封雅在骂喻昭仪。”
闻言，谢姝心里忽然之间就生出森森杀意，不过，面上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她凝眉，朝邱嫔道：“邱嫔，你该知道只是这个，并不能代表什么……”
只是前天争吵被她听见了，这，并不能向别人证明封雅的死和喻湘那个女人有关系。
尽管，她已然确定此事与喻湘脱不了关系了……
“那……”
眼底幽光闪现，邱嫔道：“如果我说封雅邀请上官大小姐的时候，我也偷偷跟在那大小姐后面呢？”
“你看到了什么？”
“姝小姐，接下来我要说的可不是小事，兴许这个证据一出来，姝小姐的好姐妹就能脱离囹圄了，如此……”
顿了一下，邱嫔透过凌乱的灰发，直直盯着谢姝，缓缓吐出一句：“姝小姐可愿意与我一谈？”
压下心里的急切，谢姝默了默下巴，状似在思考她的提议，邱嫔见她如此，眼睛里面冒出热切光芒。
好大一会儿，谢姝都没有说话，正当邱嫔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时，谢姝蓦地弯唇一笑，邱嫔突然就觉得这个明艳好看的笑容……不怀好意。
果然，这时，她便听见对面那个少女幽幽出声，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我二人有机会，随时都可以继续这个‘谈’，但是，至于这个内容嘛……”
谢姝又停了一下，觉得气氛差不多了，才颇为无辜地笑了一下，道：“呵，不好意思，内容与我刚才说的不变。”
愿意告诉她，那就卖了他们两大侯府一个好，多了一个人情债，日后好相见，可如果想要现在拿着这个做幌子，威胁她做事，那就抱歉了，她做不到！
她愿意为了自己的好姐妹两肋插刀，但是，身为谢氏的女儿，她不可能那么自私，置两大侯府于险境不顾。
虽然邱嫔尚且还没有说她想要做什么交易，可是，就按照初见时邱嫔对睿帝和宛妃的恨意，谢姝也能猜到邱嫔要做的交易不简单，要不然，也不会冒险在外面堵她了。
她确实也和邱嫔的目标一致，对这二人恨之入骨，但是，邱嫔若是此刻提出让她杀了睿帝和宛妃，她是做不到的。
睿帝暂且奈何不了他们谢氏，同样，他们也奈何不了堂堂天子。
当然，她也可以直接把邱嫔所知道的真相套出来，等替上官青莲洗清嫌疑之后，再翻脸不认人的，毕竟邱嫔只是在冷宫中的弃妇罢了。
可真要这么想，就真的大错特错了。
谢姝从来不会小看自己的对手，邱嫔虽然无权无势，但是，她能避开宛妃的耳目去做成各种小事，就足以说明她的能力不俗。
一旦自己真的出尔反尔了，谢姝敢肯定，以眼前这个看起来落魄之极的妇人的极端心性，一定会狗急跳墙，选择和自己鱼死网破的。
这，并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谢姝选择直接把话摊开来说，虽然不顺耳，但却能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谢姝相信，依照邱嫔的聪明，她，会答应的这看似不平等的交易的。
果然，听到谢姝这么说，原本还撑着怒意，脸色冷酷的邱嫔已然渐渐按捺下翻涌的情绪，略微浑浊的眼中有失望。
但不过沉默片刻，邱嫔便不再卖弄关子，直接道：“封雅和喻昭仪争吵之后，我就在墙上打了一个洞，第二天，我先看到了喻昭仪和一个男人进了封雅的房间……”
说到这里，邱嫔的身子突然抖了抖——
那日，她花了一夜时间打好小洞，天色近亮，正想眯眼时，就看到这俩人进来了。她趴在那里看，突然就看到那个男人转头看着她这边，目光阴沉沉的，吓得她赶紧收回视线，趴在地上装死。
那天，如果不是喻昭仪那个女人脚突然崴了一下，想必那个男人是要过来她这边一探究竟的，一旦被发现，她现在都已经不在这里坐着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们离开的？”
“我没有看到他们离开。”
“没有看到他们离开？”
“是。他们进了封雅的房间，后来，一个宫女带着上官大小姐过来，进去关上门，直到有人突然推开门，喊上官大小姐杀了封雅，我都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离开。”
这个问题，邱嫔自己也一度不解，明明就看着他们两个人进去的，怎么人就不见了呢？
这么想着，邱嫔也知这个少女聪明，就将自己的疑惑问出来。
谢姝笑了一下，眼里一片冰冷，道：“你观察的角度是正门方向，如果他们从窗户离开，你没看到，就很正常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能肯定这就是喻湘伙同羌莫在搞得鬼了……
说来，喻湘这个女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啊！
连她出生国家的长公主的命都敢取，她就不怕被西凉靖帝知道了，灭了他们全家吗？
这个问题在心里一冒头，就被谢姝给按下去了。
如果喻湘真的怕，她也就不会这么做了。
而且，她也知道喻湘这女人在与他们家关系不好，就算真的要灭门，想必，以那恶毒女人的心性，不仅不会伤心，还会拍手称快吧！
既然如此，那她就让这女人尝一尝灭门的开心滋味好了……
明艳的面容乍现森森杀意，转瞬即逝。
谢姝转头看向邱嫔，道：“邱嫔，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呵，姝小姐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邱嫔似是笑了一下，蓬头垢面的她辨不清脸上的笑容。
她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女人，既然决定是用卖人情的方式，那么，她就会争取不让这个人情有瑕疵。
谢姝自然把她态度转换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忽而问道：“介意说一下你原本想要用这个真相从我这里换什么吗？”
“姝小姐想听？”
这话，颇有一种如果你听了，那你就得应下我的要求的意味了。
谢姝没有避开她的话头，笑眯眯反问一句：“反正又没有应下承诺，听听又何妨呢？”
邱嫔被她的话一噎，颇为郁闷。
停顿了一下，她的眼睛蓦地就迸出强烈恨意，道：“我本来是要你……杀了那两个狗男女。”
谢姝：“……”
啧，和她猜的还真一样啊……
不过，这个女人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就有这个能力去做这种事儿了呢？
这，很明显就是不理智的想法。
突然会如此，只有一个原因——
“你……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瞅着邱嫔，谢姝的问话，颇为谨慎。
身为医者，她能看得出来，现在的邱嫔，情绪不太稳定。
“刺激？什么是刺激？宛妃那个女人，只要活着，对我就是一个刺激！”
邱嫔瞪大眼睛，眼球尽是红色血丝，看起来，极为瘆人。
她喊道：“我只要一想到我邱氏满门被扔在乱葬岗，而她宛妃却在宫里享受富贵，我就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谢姝眉头稍稍蹙紧，只眼神戒备地观察她，没有打断她的话。
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邱嫔挡在凌乱灰发下的面容一阵扭曲，说：“还有，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那么小……”
她用手比了比，不过一个婴儿大小，浑浊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
“就被她派人过来摔死了，就摔在我的眼前啊！血淋淋的，我好怕好怕啊！哦……不，我不怕，那是我的孩子，我不怕，可是我的儿子，他和我说，他好痛啊！”
谢姝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妇人。
邱嫔的孩子竟然是摔死的？！
当初，她让微芳去查邱嫔的时候，确实是查到说她有过一个孩子。
可是，那情报上分明是说那孩子是因为宫女在照顾时不仔细，误食了不该吃的东西，进而涨腹，最后夭折了的。
她相信微芳查的时候必定是花了心思的，但如果，邱嫔说的是真的话，那么，邱嫔那孩子的死，应该是睿帝下令封锁了事情真相了。
连自己孩子的死都不顾，难怪邱嫔不仅想杀了宛妃，还想杀了睿帝了。
谢姝暗暗深吸一口气，再定睛看邱嫔时，却见她双眼失神，这，显然是已经临近崩溃状态了。
连忙从袖口拿出针包，抽出银针，她瞅准机会，眼疾手快地一针扎准邱嫔的额心。
邱嫔浑身一抖，一双陷入痛苦幻境的眼睛渐渐恢复清明，她看着坐在对面的谢姝，面无表情，心底却有丝丝诧异闪过。
——少女望着自己疯癫的样子，那双澄亮如天上星的眼睛，没有厌恶与惊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平淡如水，好像自己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邱嫔目光复杂，情绪已然恢复平静，但这一刻，面对这个少女，她，突然有一种倾诉的渴望。
“你知道吗？只要我想到我的儿子，再想到她的儿子还健健康康的，甚至还想角逐那个位置，我就恨不得立刻冲到她那里去，把他们两母子都掐死了。”
说到后面，邱嫔的牙根咬的紧紧的，似是担心自己一个没控制好，再次发疯。
先前是无所谓的，可是现在，她倒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疯癫之症，伤到这个少女了。
谢姝不知其所想，怜悯地看着她，忽而开口问道：“她……是这几天都过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