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转身要走，却被赵无伤握住了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力道不大，却也让弄玉挣脱不得。
弄玉几次想要甩开他，都没有成功，更加生气，原本苍白的脸上还有没有擦拭干净的血迹，因着怒气，原本就看着狰狞的一道道疤痕此刻更显得刺眼异常。
弄玉右手被他握着，手上的匕首换到左手，再次将刀抵到他的胸前，喝道：“赵无伤，你抓我做什么？难道还没有尝够匕首的滋味吗？”
赵无伤的胸口被弄玉刺伤的地方，早就有鲜血流出，只是他身穿黑袍，血迹并不是特别明显，只是袍子被血濡湿，服服帖帖地粘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姿雄健，富有侵略性。
“我从来没有欠过别人的人情。今日你救了我，这份情，我一定要还你。或者让我送你回去，”赵无伤盯着弄玉，目光犀利如刀锋，口气也是充满着不可违逆的威严，“或者杀了我，把我的命抵给你。”
“你在单于王庭救我一命，我现在救你，就是一命抵一命。如今咱们互不相欠了，我不想再跟在你身边，被你玩弄利用，却还傻傻地相信你——”弄玉挣扎着想要让他放手。
“你明知道，我救你有目的，那也不算是救你。”赵无伤打断她，反手扭下了她的匕首，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峡谷深处，那堆叠成小山丘一般高的死人山丘上走去。
弄玉被他拖着往前走，她所有的挣扎，在他那里都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仿佛跟拖着一个闹别扭的孩子一样。
弄玉被他的模样吓住了，尤其是他拉着她往离那堆尸体越来越近，弄玉的丝履早被鲜血浸透，她脚底下踩着那些开始凝固的血迹，只觉得每一步脚下都发黏，似乎要将她粘在死尸堆里。
起初她还小心翼翼避免踩到那些尸体，再往前走，死尸越来越多，赵无伤的步伐又极快，她被拉得踉踉跄跄地走着，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不知不觉间已经踩过了数十具尸体。
那些死尸还没有僵硬，踩上去依旧软绵绵的，踩在他们身上，弄玉只觉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这炎热的夏季的傍晚，竟然忍不住打起寒战来：“赵无伤，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赵无伤猝然回过头来，看着她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的模样，冷冷地说道：“他们不过是些死人，你害怕什么？倘若你一个人在草原上行走，遇上的危机比这可怕十倍！”
弄玉见他用这种残酷地方式逼自己低头，向他屈服，留在他身边，反叛的性子上来了，更加倔强不屈，乜斜着眼瞥向赵无伤，傲然回道：“就算草原上的危机比这里可怕百倍千倍，哪怕我的性命断送在那里，我也绝对不会留在你身边！赵无伤，你所依仗的，不过就是在这草原上活了几十年的本事，你以为我会为了活命，向你求助吗？”
此刻赵无伤存活下来的侍从们已经互相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又忙着安葬死去的同伴，谁也没有走过来打扰他们。
赵无伤看着弄玉那悲愤的眼神，缓缓说道：“你何苦为了跟我赌气，将这条小命白白断送呢？既然你生气我利用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回来救我？”
弄玉连一个字都不想对他说，更不愿意再看他，将脸扭向一边，默不作声。
她对赵无伤的不理不睬，让赵无伤伤透了脑筋，他倒是宁愿她对他破口大骂，也不愿意她像现在这样忽视他。
赵无伤忽然放开了弄玉的手，脱下衣袍，开始包扎伤口，口中说道：“既然你等不及跟我回西域，那我就从这里直接送你回大汉。”
弄玉刚要开口拒绝，赵无伤又补充道：
“你没有必要为了跟我赌气，把小命赔在这里。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好人，你之前不是也多次怀疑过我的身份吗？不管是绑架左贤王，还是刺杀左贤王，你们最终都相信我，让我参与了你们的计划。倘若你们不信任我，我就算是想要利用你们，陷害你们，也没有机会的不是吗？是你们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你们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弄玉恨恨地瞪着他，冷笑道：“我倒是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是你利用我们，反而倒责怪我们没有识人的眼力，按照你的说法，我们走到今天全都咎由自取？”
赵无伤此刻已经包好了伤口，没有再跟她争辩，只是将她拉过来，说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你别碰我！”弄玉见他又来解衣服，心中大怒，一掌打在他的手上，只听“啪”一声清脆的响声，赵无伤的手背立即红了一片。
赵无伤抓住她那只手，拧到背后，呵斥道：“你是想让你的手臂废掉吗？既然你不想要这条手臂了，我看干脆砍下来省事！”
“你敢砍试试？”弄玉毫不示弱地回嘴。
赵无伤伸手就往她的肩头按去，弄玉没有防备，被他一按，只觉得肩头一阵锐利的疼痛袭遍全身，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赵无伤见她因为痛楚没有力气跟他吵架，更没有力气挣扎，这才略微满意些，褪掉了她的外衣，又伸手去解她的中衣，冷哼道：“看来郭羽素日太溺爱你，养成了你这骄纵跋扈的性子！也亏韩城受得了你。”
弄玉见他又来解自己的中衣，又气又羞，原本想再骂他几句，可听他提到韩城，一下子就怔住了。记忆中的那个下午的场景跟如今何其相似，她也是肩膀受伤，韩城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伤口。那时候，他刚从边塞回来，风尘仆仆；那时候她刚被方天河胁迫，跟随她去甘泉宫避暑。如今这些事想起来，遥远得就好像前世发生的。
曾经她以为韩城永远都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保护她免受伤害。可这不过是她的奢求罢了。
赵无伤替她重新包扎好，这才发现原本伶牙俐齿的她似乎安静的有些不太正常，抬起眼来看她，就看到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肩膀，目光哀伤，似乎一眨眼睛，就会有泪水夺眶而出。
赵无伤还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就放轻了，嗤笑道：“刚才不是连死都不怕吗？怎么连这点疼都受不了？”
他以为弄玉必定又要气冲冲地反驳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弄玉并没有说话，只是依然盯着自己的肩膀出神。
赵无伤有些奇怪，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赫然发现她的肩膀上除了箭伤，竟然还有几道交错的疤痕！
上一次他替她包扎时，时间紧迫，又加上男女大防，他并没有细看，如今看到这些伤疤，又看到她脸上的疤痕，心里便也明白了几分。
原来左贤王被杀，受到牵连的不只她的家人，她竟也没有逃过。
他离开长安时，也曾听过有关她的些许消息，听闻她被皇帝看上，留在了未央宫里。没想到为了消灭游侠，皇帝并没有放过她，只怕她受的苦楚远不止这些吧。
赵无伤替她把衣裳重新拢好，心里竟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想要说句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弄……弄玉……”
弄玉并没有发现他的失态?，似乎是没有回过神来，连看他的目光都是迷茫的，像是弥漫着一层雾气：“嗯？”
赵无伤清了清嗓子，又恢复了原本清冷的模样，只是他问的问题与他的表情却极不相符：“你为什么还要要冒险劫持三王子乌师庐？你可知道有多凶险？他的队伍中不乏箭术高超的人，倘若他们没有被你震住，对你出手，也许你现在已经死了。”
“我不救你，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你被害死吗？”弄玉脸上的迷茫和哀伤全都消失了，她又恢复成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讽刺道，“还是说像你的人算计我一样，借着三王子的势力算计你？赵无伤，我没有那么卑鄙!”
赵无伤听见她这番嘲讽的话，脸上也有些不快:“你就不怕你救下我以后，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吗？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杀了左贤王吗？你不是恨毒了我吗？还是说你救我的时候，就笃定，你救了我们，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弄玉听见他说这番猜忌的话，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就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吼道:“赵无伤，我救你，是因为你之前几次救我，还救过我哥和韩城，我不想欠你的债！
你害死我家人，跟我不共戴天，我现在没有能力杀你，可也不愿意跟你同处一地，我要自己回大汉去，是你强行留下了我！
你现在又说，这是我早就算计好了的！我算计好什么了？算计着让你的手下来杀我吗？还是算计着落到三王子的手里，被他胁迫？
赵无伤听见她这番嘲讽的话，脸上也有些不快:“你就不怕你救下我以后，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吗？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杀了左贤王吗？你不是恨毒了我吗？还是说你救我的时候，就笃定，你救了我们，我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弄玉听见他说这番猜忌的话，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就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吼道:“赵无伤，我救你，是因为你之前几次救我，还救过我哥和韩城，我不想欠你的债！
你害死我家人，跟我不共戴天，我现在没有能力杀你，可也不愿意跟你同处一地，我要自己回大汉去，是你强行留下了我！
你现在又说，这是我早就算计好了的！我算计好什么了？算计着让你的手下来杀我吗？还是算计着落到三王子的手里，被他胁迫？
你到处算计别人，就以为人人跟你一样，做什么事都充满了算计吗？
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后悔了！我根本就不该救你，让你被他们杀死算了！”
赵无伤的脸上挨了这一下，看着弄玉义愤填膺，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情绪，那是以前从来都没有的感觉。
他这一路走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都是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你算计我，我暗害你，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他也从来都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善良的人，哪怕自己遍体鳞伤，也依然坚守自己心中的底线；哪怕自己陷入绝境，也不肯为了自保去害别人。
可如今，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她为了避免细君落到匈奴人手里，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假扮和亲的公主；而今她明知道他跟郭氏灭族有所牵连，却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她的善良让他震撼，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他习惯了算计别人，哪怕是面对痴情于他的细君，他都是算计过，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一生注定就是在这样的勾心斗角中度过，可眼前这个女子，让他开始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有那么一丝不确定了。
他习惯了算计别人，哪怕是面对痴情于他的细君，他都是算计过，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一生注定就是在这样的勾心斗角中度过，可眼前这个女子，让他开始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有那么一丝不确定了。
不，这样实在太危险了，他不能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下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在这些琐事上浪费心力。必须尽快将她送回大汉，他也能早早了却一桩心事。
赵无伤见她的目光由气愤变成厌恶，收回自己的思绪，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沉声说道：“今夜我们在旁边这座山岗上休息一夜，明日我就送你回大汉。”
弄玉听了他的话，不置可否，依然是一言不发。
赵无伤见她抿着嘴，不知怎的，心里又开始冒火，她刚才明明还指责他，对他说了那么多话，怎么现在又开始对他不理不睬起来了？
“郭弄玉，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弄玉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我又不聋，你声音这么大，我听不见吗？赵无伤，你这心火可真旺，怎么动不动就发起火来？不愿意送我就罢了，你偏要装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你！”赵无伤被她这番尖酸刻薄的话一顿抢白，心中更加气恼。
阿七此刻却走过来，听见两人在拌嘴，忍不住插话道：”六哥，你们怎么吵架了？郭姑娘，你厉害啊，我这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见过六哥发这么大的火。以前我发火，他还教训我沉不住气，总是会惩罚我，现在没想到轮到他自己了。六哥，你说该怎么罚你？”
阿七此刻却走过来，听见两人在拌嘴，忍不住插话道：”六哥，你们怎么吵架了？郭姑娘，你厉害啊，我这以前可从来都没有见过六哥发这么大的火。以前我发火，他还教训我沉不住气，总是会惩罚我，现在没想到轮到他自己了。六哥，你说该怎么罚你？”
赵无伤的脸色因为阿七这几句话，更加难看了：“看来上次我罚你还不够，还没让你长记性。行囊都收拾好了吗？咱们的饮食可有损毁？”
阿七见赵无伤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再也不敢继续与他调笑，也正正经经地回道：“损失了不少。原本天气就炎热，也不宜带太多的食物，反正这草原上有的是猎物，也饿不死，只是——”
赵无伤目光朝着远处看去，凝神思虑片刻，这才说道：“咱们的人马现在折损过半，余下的这几个又都受了重伤，实在不宜长途跋涉。我记得据此不远的淤厄山下有一部落，你们先去那里养伤，等身上的伤好了，再回西域去。”
阿七插嘴问道：“那你呢？”
赵无伤看向一旁的弄玉，说道：“我送她回大汉。”
阿七听说赵无伤要从这里送她走，急忙阻拦道：“那不行，现在天气炎热，她又身上带伤，你们长途跋涉，只怕会加重伤势，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养伤，等养好了伤，到了九月份，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你再送她走，不行吗？”
赵无伤看向弄玉，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原本他也考虑过，但是弄玉现在对他极度厌恶，根本就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更别说，要她再忍耐几个月，先到别处养伤，养好再回大汉了。
弄玉与赵无伤对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赵无伤又看了一眼阿七。
阿七从小机灵，又跟在赵无伤身边这么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能不熟悉？看到他的动作，心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满脸堆笑来到弄玉身边，笑嘻嘻地说道：“郭姑娘，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弄玉依然没有说话，但她的身体此刻却后知后觉地开始疼痛起来。
骑马劳损的疼痛，旧日宿疾以及这几天受的新伤，她甚至怀疑自己此刻赌气回大汉，哪怕遇不到猛兽危险，只自己的这些伤，就能让自己把命送在这里。
阿七见她有些动摇，继续游说道：“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我认识那里的一位巫医，据说是能通神的，她的医术十分精妙，也许不但会把你身上的伤治好，连你脸上的疤痕都能去掉呢？你这漂漂亮亮的脸蛋被作践成这样，你不心疼？就算你不心疼，我们看着也怪可惜的。”
弄玉被他说动了，她瞥了赵无伤一眼，见赵无伤也正在看她，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对阿七说道：“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的，可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阿七应道：“是，是，是，多谢郭姑娘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