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香十里”后店客栈内，睡了整整半日一宿的豆娘，终于在晨光的照耀下，悠悠转醒。
“你醒啦？”
守在一旁的姚子碧见状，急忙拿起桌上的醒酒汤，试了试温度，待发现仍旧温热后，便为豆娘端了过去。
“头疼。”
豆娘单手捂头，缓缓坐起。
“嘻嘻！人店小二叫咱俩不要贪杯，可你倒好，抱着酒壶喝不停。现下知道这柳林酒的厉害了吧？”姚子碧笑道。
“哎..我哪晓得，我‘千杯不倒’的威名竟会折在凤翔这里。”豆娘苦笑道。
“哈哈..快把醒酒汤给喝了，而后我们下楼去用膳，待用完膳，便可去酒窖里近观这柳林酒的酿造技艺了。”
姚子碧冁然而笑，后将汤碗递与豆娘。
“酒窖？哪儿来的酒窖？”
豆娘接过汤碗，并未马上服下，而是疑惑好奇地看向姚子碧，又问道：“对了，我们现下住在哪家客栈？”
“香十里。”
“香十里？听起来不像客栈，倒像是酒坊。”豆娘蹙眉。
“既是客栈，亦是酒坊。”
姚子碧起身，将窗户推开，一股浓郁的酒香气随之袭来，令豆娘精神大振，随即坐直，“你说此处乃酒坊？”
“没错！前店卖酒，后店酿酒，亦开客栈。”姚子碧点头。
“让我看看。”
豆娘翻身下床，捧着汤碗便奔至窗边，朝楼下张望。
“你当心着点儿，莫要把醒酒汤洒到楼下咯！”姚子碧赶紧提醒。
咕噜咕噜——
闻言，豆娘遂将醒酒汤一口饮尽，将汤碗随手放下后，便趴在窗边，寻香望去。
“龟龟儿！真有个酒窖也。”豆娘惊叹道。
香十里的后店被围墙一分为二，一边是客栈之用，一边则是酒窖之用，不过，围墙并不高，不到一丈，站在客栈的二楼，便能将酒窖一目了然。
“好啦！我们用完膳便可去酒窖参观，这里的酒窖是对店内客人开放的。”
姚子碧拽着豆娘，催促其洗漱更衣，而后，便与她一道，去楼下用膳。
“此乃黄土。”
午膳毕，豆娘与姚子碧行至酒窖门口，遂驻足停下，研究起门口的泥土来。
“之前，我曾听田氏酒坊的一些老酒工提及过，说这种属于黄棉土类中的塿土特别适宜作发酵之用，亦能促进农作物生长。”
说着，豆娘又扭头望向天空，继续道：“感觉此处昼夜寒冷，而白日又热，倒是与姚安的气候颇有些相似，这种环境对于酿酒甚为有益。”
“一方水土一方酒嘛！”姚子碧莞尔。
随后，她便拉起豆娘，牵着她走了进去。
“二位小娘子，可是对酿酒感兴趣？”
一名年轻的酒工上前，对二人拱手行礼。
“嗯，你们这儿的柳林酒甚为可口，因而我们便想知晓，此酒是如何酿造的。”姚子碧诚然道。
“请！”
闻言，那名酒工便躬身邀约，带着二人从晾堂开始，逐一参观，并在一旁介绍。
“这叫晾堂，是我们晾晒粮食的地方。”
以为二人初访酒坊，不懂酿酒之事，那名酒工遂热心又细致地将酒窖内的各种器具皆向二人详尽道来。
姚子碧与豆娘相视一笑，并未打断，而是耐心聆听。
“酿酒原料皆是高粱与小麦吗？”姚子碧问道。
“还有大麦，辅料为高粱壳或稻壳。”那名酒工道。
“水呢？便是取自院中的井水？”她又问。
“没错！”
“唔...”
姚子碧点点头，心觉此处的酿酒用水相对于前面遇到的那些，稍欠讲究。
“此乃曲，曲你们知晓吧？”
那名酒工指着那些正被制曲工们入室培菌的大曲，说道：“我们这儿的大曲通常要贮存三个月以上，方可粉碎入料。”
“虽然，我们柳林酒与其他许多白酒一样，皆乃土窖发酵，但我们采用的却是续楂法，每年更新一次窖皮泥，发酵周期为半月至一月，经蒸馏后，要在酒海中贮存三年以上方可出窖。”
“在其间，还要经过立窖、破窖、顶窖、圆窖、插窖、挑窖六个阶段。”
“那便是储酒所用的酒海吗？”
姚子碧指着一个荆条编成的大篓，好奇询问。
“正是！”
那名酒工点点头，遂拿过一个尚未使用的酒海，对二人道：“其他地方的酒坊，大多用陶制酒缸来存酒，而我们凤翔人，则用酒海。”
“酒海酒海，乃海量之意吗？”豆娘问道。
“差不多吧。”
那名酒工将抱在怀里的酒海放下后，又道：“酒海容量大，通常宽约一丈、高足一丈，比一般的酒缸大些。”
“这内壁是不是涂了甚东西？感觉滑滑的。”
姚子碧伸手进去摸了摸。
“糊着麻纸，并涂上了猪血，除此外，还抹了一层用鸡卵清、蜂蜡、熟菜子油等物以一定配比制成的涂料，用以防漏，增加酒海的密闭性。”那名酒工解释道。
“猪血..鸡卵清..蜂蜡..菜籽油...”
豆娘摩挲着下巴，蹙眉凝思了一会儿，才问道：“当酒液注入酒海后，不担心久而久之，这些涂料会被酒液浸湿，而影响陈酒的口感与香气吗？”
“对！”
姚子碧点头，与其所思所虑不谋而合。
“不仅不会，反而会使得酒海里的陈酒被融入一股蜜香味于其间。”那名酒工笑着说道。
“蜜香味？”
姚子碧随即看向豆娘，感觉并未在昨日喝到过的柳林酒里尝到过此味。
豆娘会意点头，亦是这般感觉。
“没错，一会儿带你们去尝尝我们的陈酿，便可品出此味。”那名酒工点头道。
“这柳林酒独有的凤香味应当主要归功于这储酒所用的酒海吧？”姚子碧又问道。
“不全是。”
那名酒工摇摇头，说道：“酒器乃死物，人才是活物。几百年来，我们凤翔的酿酒师在储酒技艺的延传中，亦在不断地探究着这酒海的更多功效，最终摸索出一套‘立春封坛、立夏立窖、秋分开坛、立冬缮海’的‘酒海酿酒工艺’。”
“此法有何讲究之处呢？”豆娘好奇道。
“之所以要立春封坛，便是因为我们这儿在立春之际，‘东风解冻，蛰出始振，鱼上冰，万物复苏，春种初始，收日月光华之初始’，选择此时封坛，可让所藏之酒在酒海中感受到由寒至暖的万象之变；立夏立窖是因为此时‘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乃四季精华之旺，万物之鼎盛’，于此时修造、立窖、开池，可保证佳酿在酿制过的程中能够最大限度地吸纳天地光华，尽享养蓄酒品的最佳时机；秋分开坛是源于秋分时节‘雷始收声、蛰虫培户、水始涸，自然丰收之际’，实为酒海开坛取酒之最佳吉时；立冬缮海则是因为‘蚯蚓结、麋角解、水泉动’，便可乘此机会，一方面编制新的酒海，一方面对使用中的酒海进行维护修缮。”
“哇！竟有这般多的学问在里面。”姚子碧感叹道。
“是呀，这些皆乃前辈的心血，他们可是花了几百年才研究出来的。”那名酒工自豪地说道。
“除此外，这酒海本身的制作工艺亦是繁琐，不见得会酿柳林酒之人，便会编制装柳林酒的酒海。”他又道。
“说来听听。”
见这位酒工心直口快，热情大方，豆娘心生好感，随即便抬手示意，想知晓更多关于这酒海的事情。
“咳！”
那名酒工见状，挠了挠泛红的脸颊，又清了清嗓门儿，才继续道：“每年入秋时分的荆条落叶季节，制作酒海的工匠们便会从本地启程赶往秦岭，精选品相完美，且粗细均匀的荆条，并于隆冬时节将其运回。这天寒地冻间，往返一趟即耗时数月，甚为不易。”
“确实辛苦。”豆娘凝眉点头。
“将这些荆条带回后，工匠们需在荆条的水份尚未消失殆尽前，将其编制成大酒篓，以此保证编制过程中荆条的柔韧性。之后便是涂抹涂料，进行粘合，每个过程皆按部就班，以保证所有裱糊与涂封皆密实无隙，由此才能保证酒海的储酒作用。因此，每一个酒海的制作时间通常需要一年左右，若是制作容量更大的酒海，两三年没跑。”
“可否卖与我们一个酒海？”姚子碧忽然问道。
“自是可以，不过，你打算拿来装甚呢？若是普通的物什，用酒海来存放便有些大材小用了。”那名酒工疑惑道。
“自然是放酒咯！”姚子碧莞尔。
随后，姚子碧便向酒坊买了一酒海的陈酿，又与豆娘二人品尝到了刚摘取的原浆，亦在陈酒里尝出了那名酒工所言的蜜香味。
“唔..这原浆更上头。”
豆娘喝了一杯，便使劲摇头，不敢再接过那名酒工递来的第二杯，倒是姚子碧，一连喝了三杯，才砸吧着嘴，称心快意。
“豆娘啊，你这千杯不醉的名号怕是要摘下咯！”
姚子碧抹了一把嘴，一脸挑衅地睨向豆娘；后者则豁然一笑，拱手承让......
“爹，我回来了。”
“咦..家里来客了？”
当浑身是伤的田少东家一撅一拐地回到田府后，惊讶地发现，久未见客的田老东家竟坐于正堂主位，与座下二人谈笑生风，遂好奇地看向那二人。
“是你们？”
待看到陈重曲与飞叉叉后，他脚下一滞，口沸目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