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逸王妃吗？”
那声音沈安瑾是认识的，那正是皇上的，只不过声音虽然依旧充满帝王之气，但是中间夹杂了些许无力和老态。
沈安瑾稳了稳心神，抬腿走向养心居内殿，只见一座雕龙沉香木榻上，那原本总是一副威严姿态，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此时只是身着明黄中衣，外头随意披散着一件缎绣制品的龙纹外衫，飘带松松垮垮的系着，身体半倚在榻间，双眼闭着，眼下那巨大的眼袋显出了他的疲态。
沈安瑾不敢多瞧，连忙上前俯身叩拜：“臣女见过皇上！”
皇上听到沈安瑾的声音，微微睁开一只眼，看了沈安瑾良久，才缓声说道：“起来吧，坐。”
说着随意指了指木榻右侧的一只圈椅，沈安瑾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坐在椅子上，皇上的眼睛又轻轻阖上，半晌，诺大的养心居里，再无人言语。
沈安瑾生怕皇上就这么睡着了，自己可没心思欣赏蟠龙睡卧图，便轻轻咳了一声。皇上仍旧没有动静，沈安瑾又咳了一声，声音比刚才稍微高了点，皇上眼皮稍微动了一下，却仍是没有动作。
沈安瑾不知道皇上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她跟皇上可不敢耍什么敌不动我不动的伎俩，虽说自己两世为人，但只怕自己十世为人，也算计不过这老狐狸。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坐着干等，想了想，从椅子上轻轻起身开口道：“陛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如果您身体不方便，臣女改日再进宫面圣。”
皇上这才双眼微睁，看着沈安瑾一会，才勉力挣扎着起身，沈安瑾连忙走过去，拿起一旁的一个方形靠枕，垫在皇上身后。
等皇上坐定，沈安瑾稍微退开一步，站在皇上两步远的地上，做低眉顺眼状。
皇上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朕真的是老了，以前人们常说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朕以前还总是不屑一顾，前些年身体好的时候，连着三天不睡觉批阅奏折也不觉得疲累，还能跟武官们皮甲上猎场绕个圈，现在可真是老了，躺下了就不想起来了……”
沈安瑾从来没有想过这么一个帝国的君主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样的一面，在她印象中，帝王之像，便是在潦倒之时也不失君王之威。因为他不能让那些虎视他龙椅的人们看到龙王打盹的时候，免得那些敌人趁机作乱。
可是眼下，皇上却在她面前情谊流露出垂垂老矣的疲态，却是让沈安瑾心下一阵慌乱，因为眼前的君王，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却更像是普通的老人，虽然他比普通人家的老人身形挺拔，眉梢眼角还是有君王风范，可是那偶尔显露的脆弱，无力仍旧是让沈安瑾的心不禁紧缩了一下。
“陛下多虑了，想来是最近天气变化，让人一时不适应罢了，臣女这些日子也是感觉浑身乏得很，不过每日里厨房便做些滋补的参汤下饭，吃过几次之后，果然精神头好了许多。待会臣女就让李公公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准备一些参汤，陛下可以试试。”
沈安瑾说这番话之前，其实有过犹豫，她这番话如果是以皇上女儿的身份说出来，是没有任何不合规矩的，但是目前自己的身份只能是逸王妃，中间隔着一层，这么说话，有些逾矩了。
但是沈安瑾想到眼前又无旁人，况且自己今日进宫所求之事，也必然要借助一点皇上对女儿的亏欠之心，所以便大胆的说了出来。
果然皇上听到这话，眼神在她的脸上定定的看了良久，沈安瑾没有躲闪，但是对上皇上的目光，还是退后一步，跪了下去，低声有些喏喏的说道：“是臣女逾矩了，请皇上责罚。”
这句话的语气，沈安瑾曾经斟酌了好几次，最后练习的结果就是带着一丝怯弱，又夹杂着委屈，还有不甘。
果然皇上听了心下一阵酸楚，下了榻，亲自将她扶起，哀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只是福气太薄，只能让你受委屈了……”
沈安瑾适时的跟着说道：“陛下严重了，安瑾并不觉得自己委屈，虽然年少时受了些苦，但是如今嫁给王爷，他对瑾儿却是极好的，瑾儿不敢说委屈。”
这番话中，已经悄悄地隐去了“臣女”之称，旁人看来，倒真像是父女之间的谈话一般。
沈安瑾将一个明明受尽委屈，却不言委屈的女儿表现的淋漓尽致。这样的沈安瑾，只会让皇上心中的愧疚更甚。
沈安瑾分明看到了皇上那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双目中，泛.asxs.点星光，但是皇上一下子别开眼，他仍旧要保持着身为帝王的那些尊严，那些不能被常人所累的情感。
不过他没有拒绝沈安瑾扶着他坐回木榻上，这么番动作，让他更加感觉到累，却想着还有事没有办完，便顺手指了指正中的案桌上边，摆放着的一个红色碟书。
“你替朕将那个礼单拿来，你要回国了，朕让下边人拟了一份礼单，你回来省亲，走的时候，却空手而归，又没了兴国公府做娘家人，只怕那边会看清你，多备些礼，莫要让旁人说了闲话去。”
沈安瑾突然有些忍不住红了眼眶，这个皇上不论他多么冷情，可是他到底是为自己着想的。的确，虽然兴国公府并没有对她如何好，但是兴国公府的荣耀确实能让她在异国他乡至少不至于抬不起脸面。
如今兴国公垮台了，只怕不少人在等着看自己笑话呢，虽然自己不怵，又有乔逸南向着自己，但是在古代，一个出嫁的女儿，没了娘家人，终究是拗不过这古代深严的家族眼色的。
如今皇上亲自为自己挑选礼单，除了是出于政治考量，但是也是担心她在外边被人欺负了去。想到自己还总是想着利用亲情算计这个老人，心中终究是有些惭愧。
“劳陛下费心了，陛下国事繁忙，这种小事原本不必理会的。”
皇上难得露出了一个慈父的笑容，说道：“你马上就要离开了，朕能为你做的实在有限，也只有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补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