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秦宋至今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父皇要露出这种他看不懂的表情，只是心中还是有着对于马蹄糕的执着，便摇着自家父的衣袖，口无遮拦地问道:“父皇，你怎么一个人来了，母后呢？我的马蹄糕，她答应过的......”
萧秦宋一边说着一边朝他身后看了看，期待着父皇只是跟他开了个玩笑，只要他这么张望着，母后就会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喔，对了，手里还拿着马蹄糕。
她亲手做的。
然而萧秦宋并没有等来想象中的人，甚至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突然睁开眼的父皇打断，他突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母后，以后都不会来了。”
萧秦宋顿住，猛的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父皇，用几乎听不见的颤抖声音问:“父皇怎么突然和儿臣开这种玩笑......”
“朕没有开玩笑。”皇帝冷冷地别过头去，他不想看见这孩子伤心痛苦，但他知道，为了他好，他才更加不能惯着他的心情。
不认清现实，不经历一些伤痛，又如何能够在将来成长为一个万民爱戴信赖且拥护的一代君王。
他的儿子，一代明君之后，可不能平庸一生。
就算作为帝王，倘若不做出些政绩出来，还不如一个平凡过活的普通人。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看着父皇突然变得阴沉寒冷的态度，和他那几乎一下子跌到谷底的口气，萧秦宋一时竟是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即将哭出来的语气:“父皇......母后她为何不会来了，是不是宋儿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改好不好？以后，再也不惹母后生气......”
“宋儿......”皇帝心中一动，无限凄凉涌上心头，不由得后悔自己方才那太过冷硬的语气，一时心软，口头也松了几分，轻轻道，“你没有错，是你母后福薄......”
皇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别开头，眼神浑浊，隐隐有几分水光。
萧秦宋仰着头，小小的脑袋微微偏着，不知道父皇为何说到一半就突然停下来了，更是无法理解父皇说的福薄是何意，只是一味地执着于母后为何不来看自己这个问题。
“父皇，那母后为何不来见我？你跟她说，宋儿会好好识文断字，会好好用膳，到时辰乖乖就寝，我会听夫子的话，你让她不要不见我......”萧秦宋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似乎只要自己稍微一大声说话，便会被他的父皇一口回绝。
皇帝实在不忍心，蹲下身来，将他的身体揽入怀中，萧秦宋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只觉得一阵生疼，不满地皱起眉头，抗议道:“父皇，您弄疼我了。”
皇帝身体一震，就着抱着他的姿势，轻轻道:“宋儿，你要明白，你的母后，再也回不来了。”
萧秦宋一愣，过了很久才，却是下意识一般问道:“母后要去哪里？”
去哪里？
皇帝突然被这个问题噎住，是啊，人死后，会去往何处？
天堂？地狱？亦或是两者之间？
皇帝想了想，这样回答他:“朕过几天会送她去皇陵。”
“母后去那里做什么？”萧秦宋还不知道皇陵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那是专门用来安葬皇室成员的场所。
皇帝心中冷静了几分，他知道这件事是无法向萧秦宋隐瞒太久的，只好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因为她过世了，在我们皇家，过世之后的人，都要去那里，深埋地底，和恭国祖先一起，庇佑我恭国千秋万代。”
萧秦宋听得似懂非懂，但过世这个词还是明白的。
夫子曾经说过，生和死是两个相对的概念，死即消亡，就是无，从此世间再也不会有这个人......
也就是说，他的母后，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不过，人不在了会怎么样？
萧秦宋觉得，到底会怎么样，他已经隐隐明白了。
他听夫子讲过一些先人惩罚不听话的犯人时候的手段，其中有一种酷刑叫做凌迟。
用一把刀在活人身体上割肉，规定割的刀数，少一刀多一刀都不行，一定要到最后一刻才能让人死去，受刑之人求死不得求生无门，痛苦不堪。
而他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是仿佛有两把刀在同时凌迟他的心脏。
何止是痛苦二字能够讲得。
萧秦宋任父皇抱着自己，忘了动弹，许久之后，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起初皇帝以为他是吓蒙了，也许过几天会好一些，直到照顾萧秦宋的宫人觉得不对劲。
太子殿下每日饮食起居都跟往常一样，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是，仔细观察，还是有一些小细节让他们无法忽视，细细想来还觉得心慌。
无论是更衣用膳就寝，小小的太子，脸上竟然没有一点表情，仔细看时，似乎就连眼睛里也毫无光彩。
虽然说失去母后让他心中难过，但萧秦宋现在正是小孩子最活泼天真的年纪，应当不至于如此才对。
眼睛里毫无神采是什么概念。
没有温度的目光，那是死人才会有的吧。
哀莫大于心死，果然世间至理箴言。
谁也没想到皇后的辞世会给太子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宫人都慌了，连忙找来太医给他瞧瞧，然而心里的病，哪怕是妙手回春的太医又能看出什么来，即便看出来了也没有丝毫办法。
面对束手无策的一众太医，宫人一筹莫展，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惊动皇帝，后者忙于政务和皇后下葬事宜无暇顾及萧秦宋。
就在皇后的遗体被抬到皇陵去的那一晚，他找来了一个人。
他的皇姨，萧秦宋的姨祖母。
这是整个皇家里，他除了父皇和母后之外，最为亲近的人。
昌平长公主和皇后关系不错，同为人母，年纪又相仿，她的突然辞世也给她带来不小的打击，当时一身缟素的她带着因为顾国公因公事出门在外而一人在家无人看管的顾钰来到皇宫，便被一早就听皇帝吩咐过的宫人领到萧秦宋的寝宫里。
当她看到那抹小小的面容呆滞毫无光彩的倔强身影时，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宋儿......”昌平长公主缓缓上前，声音低低的，生怕自己大了声会吓到眼前看起来脆弱如薄叶的小人儿。
萧秦宋恍若未闻，一直低着头，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