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顾府里，一座幽深的小院在湖心亭后面。
那一处等同避世，周围都有林荫和花圃围着，下人们鲜少过来。
这会已经是深夜了，下人们早就歇息了，顾青云打着灯笼自己过去，发现房间里传来他爹的咳嗽声。
顾青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低沉了一声：“进！”
顾青云进了房间，将灯笼挂在了院外。
他爹在书案前埋首，不知在写什么？
“爹找我？”
顾景华看了一眼儿子，问道：“听说你带薇宁入京去了？”
顾青云讪笑：“送我娘一个弟子入京，用了六妹妹的身份！”
顾景华沉默着，过了一会才问：“你娘知道？”
“嗯，是我娘提议的！”
顾景华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想问什么，可却引来一阵猛咳！
顾青云连忙上前扶着，面露担忧。
待顾景华缓过气来，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她都放下了？”
“她愿意原谅我？”
顾青云：“……”
“你怎么不说话？”
“她不是不想和顾家再沾上什么关系吗？怎么这一次会主动让你以送薇宁的名义送她的徒弟去京城呢？”
顾青云道：“我娘说她年纪大了，都看开了。”
“她已经放下了，顾家从来就不是她的禁忌。”
顾景华推开儿子，失望的坐回去。
“你回去吧。”
“爹……”
“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顾景华无力的挥着手，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顾青云轻叹一声，只好回去了。
顾景华看着桌上的宣纸，用手摩挲着，嘴里喃喃道：“她的禁忌不是顾家，不是薇宁，那是谁？”
“是谁呢？”
长夜唯有孤灯相伴，也无人回应他。
顾景华说着说着，突然自嘲的勾起嘴角！
可是下一刻，他只觉胸口一阵腥甜，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
……
顾景华突然病了，病来得很急，很凶。
顾青云请了济南最好的大夫来看，大夫说是积郁成疾。
平时看着好好的人，但其实身体早就垮了，是顾家发现得太晚了。
三天后，顾青云回青云观，面容憔悴不堪，看起来像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他没有在前院停留，径直去了后院的主殿。
四无真人见他才去几天回来跟变了个人一样，询问道：“你爹罚你跪祠堂了？”
顾青云突然跪下，声音哀泣道：“我爹他病重了。”
四无真人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儿子都这个样子了，估计真是病得不轻。
“我练的丹药我都是拿来喂鸟的，你总不会是想求两颗吧？”
顾青云摇头。
“我想请娘下山，去见他最后一面。”
四无真人闻言，想也没有想就拒绝道：“不行！”
“我跟他和离的时候就说过，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顾家大门一步。我说到做到，别说他还没有死，就是他死了我也不会去。”
顾青云真正感受到他娘的心狠，也知道他娘不是在说笑的。
他试探道：“那如果我将他送来呢？你肯见吗？”
四无真人冷笑：“他若知道，半道就会咬舌自尽了！”
顾青云：“……”
……
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顾青云还是去找了赵玉郎和许卿，将他爹的情况如实告知。
赵玉郎道：“你爹不会一直在等二姑姑原谅他吧，可这根本不可能啊。”
顾青云不说话，神情看起来很难过。
许卿轻轻拉了拉赵玉郎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说了。
“我去问问师傅吧，我是女儿家，也许师傅愿意跟我说实话。”
顾青云连忙拱手谢过，许卿还礼，沉凝道：“这毕竟是长辈们的恩怨，若是师傅真的不愿，表哥还是不要强求了。”
顾青云颔首：“我知道了。”
……
许卿过去的时候，摘了几朵新开的绿菊。
她一向喜欢这些淡雅的花，觉得看着就赏心悦目。
她拿着小小的细口瓶插着，然后抱去给四无真人。
四无真人看见她来了，还抱着花，脸色缓和不少。
“每年到秋天，就是这沉甸甸的菊花最惹人喜爱了。”
许卿笑道：“是啊，不过我看到沉甸甸的柿子树也是很喜欢的。”
四无真人忍不住笑出声，问道：“青云去找你了？”
许卿点了点头：“父爱子，子念父。倘若表哥不来，师傅是不是觉得心里更难过呢？”
四无真人道：“是啊。他若不来，便不配为人子，我定是不会开心的。”
“可我不会去的。”
“我对他父亲的情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断了，别说是活着，就是死了我也要跟他错开时间，不要在黄泉路上遇到。”
许卿摸着花瓶的手微微一顿，说了一句：“当年这么伤吗？”
四无真人笑了一下，目光渐渐变得模糊。
她仿佛陷入了回忆，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嘴里说道：“最让你伤心难过的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却觉得自己把什么都做了。夫君的责任，父亲的责任！家主的责任！你指责的时候，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仿佛你要了他的命。他跟别的女人亲近了，委婉的告诉你，他心里是有你的，那个人已经打发了。轻描淡写，无惧无畏，仿佛他从未做错过，而我也不该指责他。”
“我的心冷透了，我问自己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喜欢他的。”
“可是后来我知道了，我喜欢的只是我自己臆想的，他从来如此，也不曾改变，只是我的梦醒了，知道自己错付情深罢了。”
四无真人说完，笑着，眼睛渐渐恢复清明。
她看着院外那颗大树，看着上面随风而落的叶子，看着清风浮动的挂帘。
转头跟许卿道：“你看，梦醒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山这水，这花这草，哪一样不好？你宠着一个丫鬟，她便想当值守夜，深怕你晚上着凉。你养了一只猫，它想着逗你开心，出去多玩一会回来都要多缠你一会，生怕你因此生气。”
“看透了他，也有了儿子，不想再看透第二个男人了。”
“这些年我过得很好，以后也只会更好，做人应当向前看。”
许卿明白了，伸手想接住一缕风！
但只能感觉风拂过她的手，那感觉还在，风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