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男人静静坐在桌边，一动不动，视线落在桌上的那个包袱上面，眼神缥缈，神思幽远。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才被外面大堂里哪个病者痛苦的一声嚎叫给拉了回来。
怔怔回神，他伸手提起桌上的一个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左手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右手执盏送至唇边，猛喝了一口茶。
茶水已凉，猝灌入喉，一下子给呛到，他扭头“咳咳”咳嗽了起来。
耳边又回荡起那丫头的话。
“或许你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尔虞我诈的环境，必须用计用谋才能活下去，但是，我不希望，对我，你也要这样的工于心计。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是和你站在一起的人。”
“竺大哥，你知道吗，我最讨厌这种打着为对方好的幌子，而自认为善意的谎言？在我眼里，骗就是骗！如果真为对方好，难道不是应该绝对信任地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让对方安心放心吗？”
止了咳，他再次端起杯盏，喝了两口茶水。
放下杯盏，他垂眸静默。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他抬眼，深深呼出一口气，就像是终于做了一个多么艰难的决定一般，起身。
将面纱重新戴上，刚拿了桌上的包袱准备出门，童大夫急急冲了进来，一脸惨白：“爷......”
男人凝眉：“怎么了？”
“康......康嬷嬷......”
男人眸光一敛：“找到康嬷嬷了？”
康嬷嬷是他的乳母，待他极好，曾经为了救淘气的他还断了一根手指。
在他和他母妃没出事之前，康嬷嬷常常入宫去看他，给他带他最爱吃的莲花酥。
他跟他母妃出事的时候，他有让人通知她速速搬离京城避世，后来就再也没有她一家的消息。
这么多年，他也派人找过，都杳无音讯。
“嗯，”童大夫点点头：“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男人好看的眉心又皱起了几分：“只是么事？”
“只是人已经不在了。”
男人脸色一变：“不在了是么事意思？”
童大夫咬唇，低声道：“去世了。”
男人身形微微一晃，一掌拍在边上的桌面上，才稳住自己的身子。
他凝目看向童大夫，等着他继续。
“我们的人找到了她的女儿，她女儿说，当年接到爷的通知，她们一家就逃到了离京城一百多里地的一个小村庄里，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过得还算平静。可就在今年上半年，端午的时候，她们娘俩如往常一样拿了绣品到镇上去卖，竟在那里碰到了去哪里上香恰巧路过的梁贵妃的车队，梁贵妃认出了康嬷嬷，命人抓了她。”
边说，童大夫边观察着男人的神色：“据她女儿说，当时她刚好没跟康嬷嬷一起，在对面买粽子，不然肯定会一起被抓。现场有很多很多侍卫，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偷偷跟在后面，见他们将康嬷嬷带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梁贵妃问康嬷嬷，爷当年是不是金蝉脱壳，是不是没死？康嬷嬷说不晓得，梁贵妃便让人剁康嬷嬷的手指，剁一根问一句，剁一根问一句，康嬷嬷始终不松口。后来......”
见男人眼中的阴霾越聚越多、越来越浓，就像是暴风雨前夕天上的乌云，童大夫打了一个寒颤：“后来，十根手指，九根，九根手指全部剁光，见这般康嬷嬷依旧不说，梁贵妃气急败坏，拔了边上侍卫的剑，对康嬷嬷一剑穿膛。”
男人手里的包袱“嘭”的一声跌落在地上。
包袱散开，精致的朱木红漆匣也摔开了，对钗、步摇散落于地。
童大夫眼波敛了敛。
原来包袱里装的是一盒头面饰品。
所以，他刚刚进来的时候，这个男人拧着包袱准备出门，是准备去找那个丫头是吗？
连忙躬身去拾捡。
“让人安顿好康嬷嬷的女儿，”男人哑声开口，“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安全......”
“嗯，晓得。”童大夫起身，将包袱和匣子放到桌上：“爷要出门吗？”
男人没做声。
童大夫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梁贵妃会怀疑爷还活着，会不会跟这两年我们坏了她几次大事，还除了她一个心腹大将有关？”
男人“嗯”了一声，在桌边坐下来。
“那这次我们的人收集的那本江南河堤改造工程的账目明细，还要让它出现在朝堂上吗？”
“当然要，”男人凤眸一眯，眸中寒芒乍现，“梁贵妃还真是给她表兄谋了个肥差，以改造河堤之名，行敛财之实，如此改造，必定依旧年年水患。”
童大夫点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
想想也是，收集起来那么难，自然不能轻易放弃。
“我只是担心......”
“反正她已经起了疑心，连我的墓都掘了，也在乎再多一笔。”
那倒是。
“那我飞鸽传书，将爷的话送出去。”
童大夫朝男人鞠了鞠，就出了门，留在男人一人坐在那里，垂眸看向桌上的那个包袱，再次失了神。
......
张小丫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几人在磨橡子，如同往常一样，两台石磨一起，老远就听到磨房里有说有笑，开心得不得了。
张小丫低低一叹，让小七跟春晓将晒凳搬到院子里，晒腔架好。
她开始将今日本来要交给邀月楼的那些天天橡上从竹筒里倒出来，切成条状，铺在晒腔上晒。
一边晒，一边不时看向门口。
春晓以为她是在等霍氏回来。
“婶儿说她下昼才回来。”
张小丫点点头：“我晓得。”
“那你......”
春晓没有问完。
张小丫也没答。
她自然不会告诉她，她等的是谁。
可越等越失望，越等越伤心。
一直等到他们将所有的天天橡上都切条晒好，等到中饭结束，等到将磨好的橡子糊糊煮好，等到黄昏时分，等到林大华将霍氏都送回来了，那个男人依旧没有来。
时间她给他了，可他考虑的未免也太久了。
所以，他，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做了选择吧？
在她和秘密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是吗？
【作者题外话】：二更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