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看不透。
这时，里正让大家安静下来，开始讲话。
她的耳力不太好，人群中又太吵，她听不太清楚他在说什么，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几筐铜板上了。
大概，得有几百两吧？随便抓一把买粮，都够她吃上一两个月了。家里上个月就没存粮了，唯一的一点积蓄，也都分给几个儿子，她自己才留下一两多。可听说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已是天价，一两银子也顶多能买十多斤米，她舍不得用，每日只吃糠咽菜。
如果这些铜钱分她一点就好了，她马上去买米煮一顿稠粥吃，她好久没吃过像样的一顿饭了，熬得很辛苦。
她盯着箩筐不断地咽口水，听见旁边的人在欢呼，“哇，这几筐铜板只是分红的零头，真正的分红是发碎银的，我们发了！”
“天哪，那具体有多少啊，我真的不敢相信！”
“有了这些银子，我们再也不担心挨饿了！”
苏老太看着一群人在狂欢，她心里浮现起不好的预感。
可又不好问别人引起注意，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在那正中央，里正讲完，接着是苏简风淡云轻说了两句，然后到冯小美。
“全赖各位乡亲们的配合与帮助，糕点作坊与布偶作坊开了四个多月，挣了一些银子，账目全在安叔手上，大家没事可来核对核对。我现在按照当初与村里签下的合约，给各家分一个季度的分红，下面请安叔主持，念到名字的，上前来签字领取。”
接着是安叔说话。
可这时，苏老太已经听不见任何说话了。她脑海里只有冯小美那一番话，眼里也只有她那明媚的小脸。
果然，是这小贱人有了钱就扮烂好人，给大家分钱来了！
小贱人成亲，老二媳妇有撑着病体来请她。说她毕竟是苏简的奶奶，苏简又是长子，如果她不出席，苏老二的几个孩子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她那时听了只觉得好笑，她早当苏老二死了，他生的崽子就是野种，是死是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老二媳妇听了，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咬牙切齿骂她不得好死。
她全没在意。
她儿孙满堂，无论她如何落魄，也不至于会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后来她与小贱人对上，她也是遵从自己的想法，想从她那儿榨取利益给老苏家。结果没能如愿，甚至被村人唾弃，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然而，此刻，那一筐筐铜板带给她极大的震撼，四周人潮汹涌，她后悔了。早知冯小美这个小贱人这么厉害，她讨来给自己的大孙子好了。
她的大孙子比苏简还大几岁，可他身形颀长，又长得俊，绝对不是苏简这个跛子残废可比的。
可惜啊，要不然那些银子，全都是她的了……
在苏老太追忆、悔恨之时，安叔已念到第一个上台领钱的人家。
是苏狗子，以前村里最穷的一户人家。
他父亲将近四十才娶亲，老娘是个瞎子。在他三岁那年，他父亲上山砍柴，失足摔死了，他娘只能自理，根本无法劳动，只靠他奶奶将他和妹妹拉扯大。
作坊开起来后，他十二岁的妹妹被破格吸收进布偶作坊，他则山上挖山货卖。后来作坊招聘一批安全人员，十五岁的他拼着一身力气，也被吸收了进去。他是个机灵的，当他妹妹预支了一笔工钱后，他就交给里正，托他买了粮食。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家的生活才逐渐好转。
据说拿到粮食的第一天晚上，一家人煮了一锅干饭吃，边吃边哭，很多人都听见了，无比动容。
老苏家的人不敢说给她听，却也私底下悄声议论过，她无意中也听见过的。
她当时听了心里还冷嗤，哭成那样，只怕那一家人十几年来从未吃过一顿干饭吧，穷鬼而已，有什么好议论的？
然而，就是她鄙夷不屑的穷鬼，眼下在她跟前，领走一大笔钱了。
“苏小二在玩偶作坊连续三个月获得全勤奖，苏狗子在安全队表现突出，因此，给两个分红名额，共计五十三两五百文钱！”
那个叫什么安叔的，也不知苏简这小畜生从哪里找来的，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声音洪亮，尾音还拖得老长。
她瞳孔猛地收缩，五十三两五百文钱，她攥了一辈子的钱都没这么多！
那苏狗子兴奋得脸都红了，非得从人群里将他老迈的奶奶、瞎了眼的丑娘，和他的妹妹一起请过去领银子。
那一家人衣服破破烂烂的，一上去就作死的哭，还不住朝冯小美那小贱人磕头。
多丑多丢脸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就跟没见过钱似的。
“在这小本子上签字才能领钱。”那安叔笑眯眯地对苏狗子说。
苏狗子与妹妹苏小二一听涨红了脸，他们以前连饭都吃不上，怎么可能会认字呢？
那安叔看穿了他们的窘迫，又笑着解围，“你可以想一个符号画上去，再摁上手印就行。”
苏狗子苦恼地抓着头发，一副苦瓜子丑样，逗得所有人全都哈哈大笑。
苏小二又羞又怯，像拿树枝那样拿过毛笔，在纸上戳了圈圈，然后摁了手印。
苏狗子照着样子在纸上重重画了下，力道没掌握好，差点连整张纸都画烂了，又惹来一片笑声。
他红着脸摁上手印，才算作数。
五十三两是碎银，他用小碎布包起，剩下的五百文钱，他奶奶直接用衣服兜着，颤巍巍走下来时，差点没摔一跤。
她恨恨地想，为什么没摔死这丢人现眼的死老太婆？
可所有人全都用火热、羡慕的眼光看着她，一点也不觉得他们出了丑！
接着又有人上去了，这回是苏力一家。
他生了五个儿子，个个都娶亲了，一直没分家，是村里的大户。
他的婆娘和三儿媳妇在作坊做事，两个儿子在安全队，大媳妇得冯小美指点，炸了鱼丸子在镇上摆摊，其余的抽空上山挖山货什么的，一家人生活都很不错。
由于一户人家最多两名分红名额，因此，即便他家多人，也只得与苏狗子一样多的分红。
可即便是这样，苏力就乐呵得不行了，因为他另外的两个儿子也被选进了新作坊，几乎一家人都在挣钱，哪有还愁没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