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美擦了一把眼泪，哑声说道，“梅娘，你放心，你以后再也不会受这样的苦了。好了，大家，梅娘既已从过去走出，我们便让停止说那些不好的事情吧，不然她又要深陷于痛苦中无力自拔。”
梅娘哭着摇头，“不会的，再也不会了，夫人，梅娘哭了这一回，过了今晚就当死过返生，以后再也不想过去那些糟心事了。”
冯小美抚掌称赞，“好，你能走出来，实在太难得了！以后再寻机会找你儿子。那么，咱们接下来再听听其他人的故事吧？”
梅娘点头，却仍哽咽难言。
冯小美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便指了另外一个初见时，跟梅娘一样精神崩溃的女子，“常欢，你愿意跟大家分享你以前的事吗？”
常欢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却不似梅娘那般清醒，时而精神恍惚一坐就是大半日，时而独自自言自语，时而愤怒嘶吼，她是有些吓人的。
此时被冯小美指着，她神色有些茫然，过了片刻，才苦涩笑了笑，“我有什么好讲的，不过是藩鬼上门抢粮，夫君失手杀了其中一人，全家便被他们屠尽，夫君被剥皮，我儿子被摔死而已。”
“啊！”
这太残忍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儿子惨死，真是太残忍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露惊恐，眼泪都流了出来，有两名女子发出干呕声。
而常欢却似无所谓的样子，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眼神飘忽，思绪又不知飘向哪里了。
冯小美捂住胸口，心惊胆寒。
这些人身世一个比一个凄惨，除了同情他们，为他们的遭遇感到愤怒外，她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不是因为藩鬼，或是这些人的经历害怕。她感觉，苏简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前几日她就在想，这些老弱病残的边民，心中或是暴戾冷漠，或是悲伤仇恨，或麻木浑噩，总之是全都带着很深的消极情绪，根本不适合当仆人。萧大，不，苏简找他们来到底要干什么？
眼下听他们说起过去，她越发迷惑，就算苏简有一颗超级悲天悯人的心，想要拯救他们，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
而且，这世上的可怜人何其多，世道如此，只救这么些人，又能改变什么呢？
冯小美百思不得其解，而这时所有人都在悄声议论什么，她唯有打起精神继续鼓励他们说下去。
这些边民到此时很多都泣不成声了。
有些家境不俗，有些还是贵人，可他们都遭了那样这样的苦难。家中被藩鬼弄死一两个的，诉苦都没人听。
因此，冯小美开这样分享的会，有人带了头，自然个个都会讲，尽管是结结巴巴的，可这么多人听着，与自己同悲同愤，或许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有人格和尊严的时候。
特别是听到个别悲惨的，众人会发出一片歇斯底里的“打死藩鬼”之类的悲愤呐喊声，过去那些黑暗的画面，从每个人的视野中穿刺而出。
早在阿叔第一个分享时，冯小美便让王大年带几个孩子离开了。虽说苏青竹姐弟与熊梅自小经历过人情冷暖比较早熟，可是，边民们的遭遇是人间惨剧，她并不想他们太早知道这些血淋淋的肮脏的事，一旦他们心里出了问题，她没有办法进行疏导。
孩子们离开后，她只是沉默地看着仆人们痛哭、哀嚎。
等最后一个人分享完，所有人的情绪基本失控，各自深陷在自己或是他人的过去当中无力自拔。
在时光的冲刷下，所有的一切，伤痛、记忆、情感等等都会变淡。然而，总会有些痛，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潜伏在体内，那是一种旁人无法察觉或者感同身受的剧痛。
身旁之人同情叹息的同时，也会来一句，“一切都会过去的”。真的会过去吗？不，这种剧痛只会随着年月而积压加深。
冯小美深知这一点，于是，等所有人都发泄得差不多，她才说，“我清楚了解了你们每一个人的过去，我心疼你们，也佩服你们。日子再难熬，你们也挺过来了，这是对生命的尊重，你们做得很好，也赢得了他人的尊重。然而，接下来，你们还要过日子。而那些钻入骨髓里的痛苦记忆，将伴随你们的下半生，那样你们会在余下的日子里活得生不如死。那怎么办呢？”
冯小美停顿了下，他们也停止了歇斯底里的痛哭嘶吼，只是双眸满是茫然。冯小美道，“你们该狠下心来，将那些痛苦的过去，剔骨挖肉般剔除，如同梅娘说的那样，当死过返生。”
众人一愣，接着全都发出呐喊声，“对，剔骨挖肉，死过返生！”
“剔骨挖肉，死过返生！”
“以后跟着夫人老爷吃肉喝汤，好好过下半生！”
呐喊声如浪潮，一波波在这座民宅里推送出去，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在发酵。
这样沉重肃穆的气氛，冯小美多少有点不适应，便笑着说，“经过今晚，大家对彼此都认识也了解了，以后定当守望相护，团结安然。你们辛苦了，待会儿我去做些好吃的来犒劳你们。不过，在这之前，我会根据你们的特长将你们分配出去，方便你们以后更加有效而又舒服的干活。”
“夫人，我们不想舒服，我们不怕累。”
他们如是说。
冯小美抬手压了压，笑道，“你们从血海中走出，勇敢无畏，自然也不怕劳作上的小小苦楚。只是，在保证劳动质量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活得舒服一点，这样才能对得起‘忆苦思甜’、‘苦尽甘来’这两个词啊！”
众人再一次哽咽。
他们在边境活得不像人，被卖到这里来，总算觉得自己是个人了。
“好了，我们正式开始以下会议。”冯小美说。
到现在，她能从这些人当中梳理出来的信息，一是这几年都在打仗，边疆军队自顾不暇，令边民饱受藩鬼侵扰之苦；二是华国军队曾窝里斗或者出现内奸，有一名少将军以其一千多名手下在这件事中失踪或者死亡。
她不知道苏简想要做什么，那名失踪的少将军与他有什么关联，或者少将军本身就是他，这些她都暂时不知。
然而，她知道，苏简将这些人交到自己手上，是出于对自己的信任。
她只需让这些人好好活下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