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亭中的对弈还在继续，不过已在尾声。
白辰伯手持白子，双眼紧凝着眼前的棋盘，踌躇半晌，竟是迟迟不见落子，又过了须臾，才见他轻轻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瓮，起身揖道：“臣钻研棋道数十载，仍旧不及皇上悟其精髓，自愧弗如，汗颜哪！”
凝了一眼棋盘，又淡扫了白辰伯一眼，长孙无极兴味索然的将棋子尽数推乱，轻叹了一声，才道：“你这只老狐狸，越老越没趣！”
白辰伯讪然一笑，道：“臣确实不中用了，扰了皇上兴致，甚是惶恐！”
“滚——”长孙无极没好气的低吼了一声。
“欸！”白辰伯应了一声，忙转身欲走。
长孙无极气极，只得又恨恨出声。
“给朕滚回来！”
“欸！”白辰伯应声，又赶紧折转身体，重新面向长孙无极。
“你这个老东西，你成心气朕不成？”
“臣惶恐！”
闻言，长孙无极一个滚字霎时奔涌到了嘴边，可最终，却生生咽了回去，他实是怕这老货再次转身就走。
犹自气闷了半晌，直至桂之添了茶奉上，他这才借着抿茶，纾解了一下情绪。
“令千金已过适嫁之龄，迟迟不见你上心一二，是何道理？”
“无妨，不急！”您都封她郡主了，我岂敢越俎代庖？白辰伯垂着眉眼，闷闷想着。
“你——”长孙无极听着这话，差点没被噎得岔过气去。
放下茶盏，他努力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一抹意味莫测的浅笑。
“东曜与北辰有意与我朝云联姻，你作何看法？”
“不急——”
“你——”长孙无极再端不住从容镇定，抄起桌上的茶盏，径自砸在了白辰伯的脚边，茶水溅了他一身。
白辰伯没敢躲避，即便身前的地面上有零星碎瓷，他仍就势跪了下去，惊惶高呼道：“没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臣有罪！”
瞧他膝盖处隐有血迹渗出，长孙无极心中的怒火终于平息了下去，虽挥手让他起身，但神色仍旧不善。
“说说吧！”
白辰伯艰难的站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又抹了一把额间的薄汗，这才忐忑道：“臣以为，吃了败仗的他们，根本没有资格提出联姻！”
似知道长孙无极会拿秋季物资的置换说事，他只顿了一息，便继而道：“各国以武为尊，打不赢岂有叫嚣的底气？若他们敢在此次物资置换上做文章，咱们就连边境贸易一并停了，再乘胜追击，打寒他们的胆量，若仍敢像跳蚤那般顽固蹦达，干脆一鼓作气，将天下给统一了去！”
话音尚未落尽，节奏极慢的鼓掌声倏然在耳畔响起，白辰伯偷摸瞧了一眼，长孙无极正似笑非笑的凝着他。
“你当了几年的逍遥王，安逸日子确实过得太久了，若退化到纸上谈兵，朕还高看你一眼，现在竟靠着嘴巴一张一合，宏伟蓝图就出来了，当真了不起！”
“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你莫不是还计划让朕挂帅出征？”
这句话语气已显森然之意，白辰伯自是听得出来，不知他是否真的害怕长孙无极一怒之下砍了他的脑袋，还是另有考量，当即便见他道：“皇上且先息怒，听臣将话说完！”
长孙无极不置可否，只凝向他的目光仍旧一片寒凉。
“睿王殿下不费一兵一卒，便歼敌二十万之众，连粮草都几欲忽略不计，皇上一生宏愿未必不能在他手上实现，南陵打寒了胆量，近日来南境安稳，临近秋收，再无骚扰，近十年来尚是头一回，不得不说，还是颇显成效的，再观望东曜和北辰，亦不如是，可见此战余威不浅。”
“此番他们想要议亲，不过是想试探我们朝云的态度，若我们真的同意联姻，岂不意味着国力难以支撑再战？这个态度一经给出……”
白辰伯说到这里，未再继续，只抬眼迎向了长孙无极的视线。
他的话确实触动了长孙无极的心思，甚至将他的心湖搅得跌宕澎湃。
良久，才见他目光趋于平静，重染了一抹兴味。
“你对他倒是甚为看好！”
白辰伯闻言，连忙垂下眼睑，恭谨道：“皇上有子如此，臣与有荣焉！”
“那朕是不是应该提早退位让贤？”
“臣惶恐——”白辰伯脸色一白，再次跪在了地上，只这次跪下的一瞬，似极为难受，苍白的脸色瞬时转红，连带薄汗都变成了豆大的汗珠，因垂首敛眉，汗水滴落入眼，很快，眼底被汗液浸染成一片猩红。
长孙无极静默了片刻，这才挑眼看向了桂之，桂之此时的状态与白辰伯不遑多让，当目光扫向他时，他立时会过意来，上前将白辰伯扶了起来。
待白辰伯艰难站稳，他又急忙唤了不远处候着的内监，将亭中的碎瓷给收拾了去。
待亭中恢复了安静，长孙无极这才接过桂之重新奉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目光在氤氲的薄雾中，似衍生出不一样的色彩。
“你知道北辰太子点名要谁吗？”
“臣有所耳闻，应该是冷国公唯一的孙女！”这回白辰伯回答得极为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他委实不敢再装糊涂了，双腿此下连站着都深感吃不消。
“那你以为如何？”
他刚才已然表明了想法和态度，此番长孙无极再问，想来是另有计较，他若敢再作同样回复，怕再遭罪的就是他的脖子了。
斟酌了几息，白辰伯沉着道：“冷家丫头已然住进睿王府几日，即便尚是清白之身，也与小殿下脱不开关系了！”
“你的意思是让朕成全了冷府？”长孙无极狭起眸子，睨着白辰伯道。
成全冷府和成全冷云汐可是两个概念，白辰伯还没糊涂，自是听出了他意中所指。
“左右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嗫嚅声渐小。
‘哗啦’一声，长孙无极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掀翻到了地上，站起身，指向白辰伯，厉声道：“倒是小看你们了，朕眼皮子都没阖一下，竟未看清你们何时抱作一团，沆瀣一气，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