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寒泼墨般的双眸，瞥向欧阳凤。
“能不能给我安静点？坐下，静心等待。”
“你叫我怎么能够静得下心？”
欧阳凤双手抱胸，在盛煜寒跟前踱步，来回走动。
“医生说芊芊盆骨小，不利于顺产，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脑袋又大。”
“放心，有这么多医生在，你妹妹会没事的。”
盛煜寒总算说了句稍微有点人情味的话。
欧阳凤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面色仍然焦急。
她不停的看时间。
“已经进去一个半小时了，怎么还没动静。”
“才一个半小时而已，你是没见过有些产妇痛了几天几夜还生不下来的。”
盛煜寒垂眸，突然想起苏籽生龙凤胎时的场景。
她倒是没有痛上个几天几夜。
因为羊水早破，一送到医院，就马上进行剖腹产手术。
当时，他穿着无菌服，就站在产房内，亲眼目睹了她生子的全部过程。
古人都说，女人生孩子相当于从鬼门关前走了一次。
以前，他不以为然。
直到自己亲眼目睹，才深深感受到，女人生孩子真的是不容易。
“什么，痛个几天几夜？”
欧阳凤被盛煜寒的话吓住。
别看她平时作风大胆泼辣，但只要是遇到和欧阳芊有关的所有事情，就会变得比婆婆妈妈还要婆妈。
听说，欧阳夫人当年挺着肚子，在外避难。
危难关头，躺在草垛中生下了欧阳芊。
是欧阳凤亲手剪断了妹妹的脐带，临危不乱的抱着妹妹藏身在山洞里，躲过了敌人的追杀。
因此，长姐如母。
这些年，欧阳凤一直把欧阳芊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欧阳芊也很依赖这个姐姐。
就比如今天欧阳芊快要生孩子了，欧阳灏和夫人还在家里磨磨蹭蹭，反倒是欧阳凤这个当姐姐的，已经风风火火的来了。
她本来就焦急，现在听到盛煜寒这么说，更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再也坐不住。
在屋子里来回打转。
“怎么还没生，怎么还没生？”
盛煜寒捂额，声音淡漠，“你能不能别转了，转的我头晕。”
欧阳凤狭长的丹凤眼，凛冽的朝着盛煜寒射去。
“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如果不是为了你，芊芊怎么会怀上这个野种。”
野种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闻言，盛煜寒脸色猛地一沉。
欧阳凤也是在瞬间，捂住自己的嘴巴。
一室静谧无声。
像是触动到了某个开关。
就连空气中飞扬的尘土，也静止在半空中。
直到盛煜寒深邃的眸子瞥向欧阳凤，嗓音略带不悦。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在，这种话说了也就说了，切记，以后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要不然，你妹妹就真的要被你给毁了。”
欧阳凤纤长的手指，从嘴巴上松开。
漂亮的猫眸，泛着半点猩红。
“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我是芊芊的亲姐姐，肯定是不会透露出去的。”
“这就好。”盛煜寒淡淡道。
“在和欧阳芊合作的这段时间里，我不想节外生枝。现在，外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是我的，等孩子出生后，我也且尽力扮演好一个父亲的责任，毕竟你说的对，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妹妹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这件事，我确实得负责任！”
盛煜寒的眸光，变得渐渐幽深起来。
抬眸，望向窗外。
想起了九个月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
他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欠别人。
但却偏偏欠了欧阳芊。
欧阳凤狠狠道，“你当然得负责任，要不然，你就不是男人！”
走廊外，传来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盛煜寒和欧阳凤互看了一眼，立即打住这个话题。
门被人推开。
见来人是欧阳灏和欧阳夫人，盛煜寒和欧阳凤的警惕心这才松懈了下去。
“爸，妈，你们来了。”欧阳凤连忙迎接了上去。
“阿凤，芊芊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欧阳夫人焦急问道。
欧阳凤摇头，“我也不清楚，芊芊进产房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了，该不会难产吧。”
“怎么会？”
欧阳灏道，“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假如顺产实在生不下来的话，医生肯定会给芊芊进行剖腹产的，你们不要多想。”
说完，欧阳灏颇有威严的眼神，看向盛煜寒。
盛煜寒只是在他们二老进屋的时候，稍微站起来了一下，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并没有像平常女婿一样，亲热的叫他们。
事实上，盛煜寒和欧阳芊结婚已经快有一年的时间，但却从来没有改口叫过他们二老一声爸爸妈妈。
更别提是热络的和他们聊天说话。
每次见面，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一脸淡漠。
如果不是因为政治联姻，没有办法拒绝，欧阳灏还真不大情愿把小女儿嫁给他。
但平心而论，对于盛煜寒这个人，欧阳灏还是蛮欣赏的。
只是……
想起盛煜寒在华国的上一段姻缘，欧阳灏幽幽的叹了口气。
就在他们一家人着急上火时，一名手下匆匆忙忙的敲门入内。
面上带着喜悦之情。
“生了，二王妃生了，是个七斤多大胖小子。”
闻言，欧阳夫人和欧阳凤的眼眶顿时变得通红，激动不已。
欧阳灏松了口气，嘴角带着笑意。
盛煜寒也松了口气，但眼神却是变得愈发幽沉了。
随即，他们一行人朝病房走去。
欧阳芊还留在产房，需要观察两个小时。
孩子已经被护士抱了出来。
“哎呦，快让外婆抱抱。”
欧阳夫人第一个冲了过去，迫不及待的从护士手中，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接了过来。
“七斤多呢。”欧阳凤着实感到有些惊讶。
“是啊，想不到芊芊这么小的身板，居然能生下这么壮实的孩子。”欧阳夫人笑呵呵道。
“可不是，当时产检的时候，医生就说了，这孩子比较大。”
欧阳凤伸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脸蛋。
说话间，看了看孩子的脸，又看了看盛煜寒的脸。
心中，不详的咯噔了一声。
外人都以为这个孩子是盛煜寒的。
可是，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盛煜寒，就连她都看出来了。
欧阳凤正这样想着，欧阳灏在一旁说道。
“咦，这孩子的长相，我怎么看不懂呢，既不像芊芊，也不像煜寒。”
欧阳夫人正沉浸在当外婆的喜悦中，没太当回事。
随口回道。
“现在刚出生，能看出什么来？孩子一天一个样，过几天，模样又变了。”
盛煜寒站在一旁。
从孩子被抱出来的第一秒开始，他就站在角落。
始终保持着距离。
看向孩子的眼神，只有责任和义务，没有半点感情。
“煜寒，你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过来抱一下孩子啊，这是你和芊芊的长子。”
欧阳夫人抱着孩子来到盛煜寒跟前。
盛煜寒微微蹙眉。
欧阳凤连忙冲着他使眼色。
但盛煜寒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就在欧阳凤以为他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时，盛煜寒伸出手把孩子抱了起来。
他动作娴熟，一点也不像那些刚当爸爸的人那么生疏。
欧阳凤重重的吐了口气。
她还以为盛煜寒会当着二老的面，拒绝抱这个孩子呢。
要不然，岂不是要露馅？
刚刚出生的孩子，有点哭闹，盛煜寒轻轻摇晃了两下，孩子就不哭了。
“看，孩子知道是爸爸在抱自己，所以不哭了呢。”欧阳夫人笑道。
就连欧阳灏也满意的点头。
只有欧阳凤知道，盛煜寒之所以会抱这个孩子，完全是看在欧阳芊曾经救过他一命的份上。
两个小时后，欧阳芊被送回到病房内。
刚生完孩子的她，看起来气色不好，巴掌大的小脸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芊芊，你真棒，你给白家生了一个七斤多的大胖小子。”欧阳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欧阳芊的神情有点古怪。
但当着父母的面，还是尽力装出很开心的样子。
过了一会，欧阳夫妇因为有事先走。
房间里，就只剩下盛煜寒欧阳凤和她三个人在。
欧阳芊淡淡的看了这个孩子一眼，眼睛里没有半点刚当上母亲的欣喜。
反而，还有点厌恶。
“快把他抱走，我不想看到他。”
“芊芊。”
欧阳凤安慰她，“这是你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你应该疼惜他爱护他。”
“把他生下来，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姐姐，你不要再逼我。”欧阳芊痛苦道。
“怎么是逼你呢？你看看这个孩子，他长得多可爱啊。”
欧阳芊摇头，“我不想看到他，至少，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我不想再演戏，姐姐，你把孩子抱走好吗，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
欧阳凤还要再说些什么，见欧阳芊脸色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也就不说了。
叹道。
“既然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就既来之则安之。孩子是无辜的，你是他亲生母亲，一定要好好待他。”
从始至终，盛煜寒只是不远不近的站着，目光看似平淡无波的轻瞥着她们姐妹俩，没有半点涟漪。
直到过去了半响，才徐徐道。
“你姐姐说的对，孩子是无辜的，既然生下来了，就要好好待他。”
欧阳芊苍白的小脸，倏然抬起。
紧紧盯着盛煜寒，带着一丝期盼。
“那你会好好待他吗？”
盛煜寒有两秒钟的犹豫。
欧阳芊咄咄逼人，睫羽轻颤，“我问你话呢，你会吗？”
“会！”
盛煜寒斩钉截铁。
“我会好好对他，曦光有的，这个孩子也有。”
欧阳芊松了口气。
可脸色并没有因此好转。
相反，比起刚才还更加苍白。
“你会对这个孩子好，又不是因为爱我……”
“芊芊。”欧阳凤不忍。
欧阳芊喃喃道，“你会对这个孩子好，是因为你心里对我有愧疚，我真的好可怜，旁人都以为我们夫妻恩爱，结婚不到一年，就生下了长子，可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的婚姻就是一场笑话。”
“我们的婚姻是假的，是一场合作，就连这个孩子，都是假的。如果不是为了给曦光治病，你根本不会——”
“芊芊，你不要再说了。”
欧阳芊在欧阳凤的制止下，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
而后，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
“你们放心，这个孩子不管怎样，都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欧阳凤松了口气。
“那你好好休息，我叫奶妈进来给孩子喂奶。”
欧阳芊没有回答，闭上眼睛。
盛煜寒淡淡扫了她一眼，率先走出病房。
面前是冗长的走廊。
盛煜寒的脚步有点沉重。
深邃的墨色眸子里淌出吞噬般的森寒之气。
九个月之前，他听说S国某个偏远村落有神医，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带着曦光去了。
结果在去的途中，无意中遭到了神秘人的伏击。
因为怀里抱着曦光，他施展不开拳脚，大腿中了一枪。
就在他和曦光要被抓住时，是欧阳芊奋不顾身的冲了出来，引开了那些人。
等他把曦光送到安全地带，再返回，寻找到欧阳芊时。
欧阳芊衣衫不整的躺在地上，浑身全是青紫的痕迹。
她被那些人侮辱了。
因此，盛煜寒对欧阳芊的印象有所改观。
除了爱情，她要什么，他都尽可能满足她。
不曾料到的是，回来没多久，欧阳芊在一次家宴中突然晕了过去。
检查后发现，竟然怀有身孕。
因那次家宴，众人都在，大家知道后，都是欣喜不已。
还以为欧阳芊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似的，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S国。
所以，就连打胎的机会，都失去了。
最后，迫不得已，只能剩下这个孩子。
也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
欧阳芊产子的消息，虽然传遍了整个S国。
但皇室早已经加派人手，将整个皇家医院围绕的水泄不通。
欧阳芊所住的病房，是一栋独立的别墅楼，除了亲朋好友，和随身侍奉的人，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靠近半步。
盛煜寒踱步出来。
鬼使神差间，突然想起了刚才那道甜美清脆，又带着一点奶声奶气的声音。
“粑粑，粑粑！”
“粑粑，我是糖糖啊，粑粑，我在这里，快点看过来。”
这道声音，魔怔般，再次在脑海里盘旋着。
盛煜寒脚步仓促快速的朝着刚才休息室所对的楼下走去。
“殿下，您在寻找什么东西？”
手下人狐疑问道。
盛煜寒懒得回答。
双眸微眯着，注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前方。
刚才，当他在二楼上方的走廊上走时，确确实实听到有一道女孩的声音在叫他。
可那时候，人实在是太多了，现场嘈杂的跟进了菜市场一样。
所以，他以为是自己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了幻觉。
现在，事后想起来，又觉得不对劲。
自从苏籽母女三人离开他后，他虽然时常做梦，梦见她们，可产生幻觉幻听之类的从未没有。
而今天，是事关欧阳芊的大日子。
他这个人公私分的很开。
在面对公事时，从来不会想起她们。
而卸下脸上的面具，终于可以不再虚伪的面对那些人，一个人回到住处时，铺天盖地的思念，就会湮灭他。
盛煜寒脚步凌乱的原地打转。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么。
就这样，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不肯离开。
又或者是冥冥中，有一双无形的手，拽着他，不让他走。
他似乎在这里，闻到了一丝熟悉和久违的味道。
阳光正好，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叶，光影斑驳的照耀在他的脸上。
有一束光，恰好蛰在他的眼睛上。
他睫毛轻轻一颤。
然后，猝不及防间，在那片光晕中，看到自己的脚尖前，掉落着一样极小的东西。
盛煜寒浑身一震。
削薄如刀的唇瓣，惊讶的微张。
漆黑幽深的瞳仁，跟着猛烈的紧缩。
下一瞬，他飞快的单膝蹲下，从地上小心翼翼的捡起那物件。
就仿佛是捡到了一样稀世珍宝似的。
瞳孔不敢相信的放到最大状态。
是一只用草编织而成的蚂蚱！！！
盛煜寒的眼底，卷起了汹涌的潮水。
这代表着什么？
他刚才根本没有产生幻听。
真的是糖糖，真的是她们？
她们还没死？
“殿下，您怎么了？”
身后，那些手下面面相觑，不知道盛煜寒为什么突然间变得这么魔怔了。
盛煜寒视若珍宝的收好，缓缓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在经历过诸多复杂情绪后，再次恢复到正常的状态。
“没什么。”
他淡淡道。
面色如常，气质幽冷。
仿佛又变成了大家眼里熟悉的，行走的冰块。
盛煜寒一路上没有任何停留的往前走，沿途遇到的所有人，都无不恭敬的弯腰，叫一声殿下。
他恍若未闻。
一直走到自己的车里坐下。
气息混乱。
他喘了几口气后，敞开已经完全汗湿的手掌心。
展开那只草蚂蚱。
泼墨般的黑瞳蒙上一层醉人的幻彩，他在呢喃。
“真的是你吗？”
“你和两个孩子，都还在这个人世间，对不对？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