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
成文思瑶到时，蓝慕尘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成文思瑶轻轻地唤了声"慕尘"，心里的喜悦怎么也止不住，什么也顾不得，一路跑过去，果然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大厅，颀长挺拔，玉树临风。
"慕尘。"她刚开口唤出这两个字，便奔到了蓝慕尘的怀里，泪水"唰"地落了下来。
蓝慕尘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眼底沉重，却只是温声道："快别哭，惹人笑话。"
成文思瑶止住眼泪，抬头看到蓝慕尘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只觉得欢喜又踏实，忍不住噙着泪花笑起来："你怎么回国了？"
随即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男人，成文思瑶认识，一个月前，这个人来找过自己，当时拒绝了他，没有和他回去。
蓝慕尘见她气色极好，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告诉她的话，心头便蓦然一紧，眼睛里渐渐涌起愧疚与心疼。见他神色不对，成文思瑶疑惑道："你怎么了？"
蓝慕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岗哨，还有屋子里的下人，便握住成文思瑶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道："去暗房，我有话要告诉你。"
成文思瑶心头不解，却没有多问，随着他进了暗房，蓝慕尘又四处检查了一番，确信没有人偷听他们说话后，才用极低的声音道："瑶儿，我这次回来，是要带你走。"
成文思瑶听了这话一惊，"慕尘，我..."
蓝慕尘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我已经在法国将一切都为你安排好了，你可以继续读书，等我将国内的事情处理好，我便去法国找你，以后我们便在法国过日子，永远不再回来。"
"慕尘，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你听我的，你赶紧回去，被宋如许发现了，你就走不了了。"
蓝慕尘按住她的手，字字艰涩："瑶儿，你受苦了，你相信我，这次我做了万全的准备。"
听了这句，成文思瑶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她焦急地看着蓝慕尘，"我求求你，你快走吧，忘了我，开始新的生活，别再回来了。"
"瑶儿，我说过，会带你走，就一定带你走。"
成文思瑶一直在摇头，拉着他的衣袖，几乎是用请求的语气，"慕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求求你，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如烟，我得跟你说一件事，我参加了革命党，为了确保你的安全，组织建议我转移家属。"
成文思瑶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隔了许久，才喃喃道："你加入了革命党？"
蓝慕尘轻轻点了点头。
成文思瑶只觉得自己的心倏然凉了，前不久，**才下令，在城中全力诛杀革命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蓝慕尘会加入革命党。
"你怎么会？你是医生呀，怎么会？"成文思瑶轻声道，眸子里已是水光浅浅。
"是他逼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对不起，对不起。"成文思瑶终于忍不住，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蓝慕尘眸光一黯，沉默许久才开口："瑶儿，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太懦弱了。"
成文思瑶摇着头，对着蓝慕尘哽咽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和你出走，牵连了你。"
蓝慕尘眸中闪过一抹心疼，他上前一步，揽住了成文思瑶的肩头，沉声道："是我对不起你，等你去了法国，一切可以从头开始，将这一切都忘了。"
成文思瑶拼命摇着头，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一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蓝慕尘注意到她的手势，瞳孔便一阵收缩，喑哑着道："你有了他的孩子？"
"我不会走，我不会离开。"
蓝慕尘脸色一白，胳膊徒然垂了下来。他凝视着成文思瑶，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才是你不和何兄离开的原因。是我自作多情了。"
成文思瑶一颗心抽得死紧，痛得漫无边际。
蓝慕尘无声地按了按成文思瑶的肩头，轻声说道："瑶儿，孩子可以打掉，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成文思瑶的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她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蓝慕尘叹了口气，抱了抱她的身子，在她耳旁温声道："瑶儿，这辈子欠你的，我下辈子还。你若执意留下，我不强留，你若要走，我定拼尽全力护你和孩子的周全。"
成文思瑶站在原地，心痛得不能呼吸。
为何这二人之间永不得安宁...
蓝慕尘深吸了口气，说："你好好想想，这段日子我都会在南城，如果，想走，你就来这里。"
成文思瑶回过神来，慌忙拉住他的衣袖，低哑着道："你要小心，现在全城都在诛杀革命党。"
蓝慕尘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组织会确保我的安全。"
何兄送她离开，成文思瑶一路上都呆愣着。
晚间，宋如许回来得极早，刚踏进副楼，就听丫鬟说成文思瑶已经歇下了。他微微颔首，推开卧室的门，就见成文思瑶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出神。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直到自己的身影将她整个罩住，成文思瑶才回过神来。
"你回来了？"见到他，成文思瑶明显吃了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在想什么？"他微微一笑，将军装脱下，伸出手探进锦被里，抚上她的小腹。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害怕。"成文思瑶看着他的眼睛，身子却抑制不住地轻颤。
"怎么了？"男人眉头一皱，抽出大手，将她揽在怀里。
"我听府里的人说，你下令全城诛杀革命党，已经有许多人在菜市口被****，她们说得津津有味，我只觉得怕得慌。"
"是谁在你面前说这些？"宋如烟闻言，眸底浮上一抹森然，整个人透出一股杀意。
见他动怒，成文思瑶更是害怕，忙握住他的大手，问道："如许，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宋如许怜她孕中多思，于是将眸底的戾气压了下去，温声安慰道："不错，的确是抓了几个革命党，已经坐实了罪名，在菜市口枭首示众，不过是为了杀一儆百而已，以后这些话你不要听，安心养胎。"
成文思瑶垂首不语。
宋如许见她脸色苍白，刚要开口再哄几句，就见她抬起杏眸，声音亦是软软的："如许，你收回命令好不好？不要再杀革命党了。"
宋如许闻言便觉得好笑，刚要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却见成文思瑶眸子里落下好大一颗泪珠，而他的大手则被她握着，抚上她的小腹："咱们现在已经有孩子了，你就当是为孩子积福，这段日子，你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宋如烟听她提起孩子，眸心顿时一震，身子也在刹那间变得僵硬起来。他的大手落在她柔软的小腹上，成文思瑶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小腹那里却依旧十分平坦，可纵使如此，男人的大手也不敢乱动，他的孩子，他的孩子就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宋如许唇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大手在她的小腹上轻柔地抚摸着，终是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成文思瑶见他点头，只觉心头一松，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缓缓地落了下去，全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走了，只得软软地倚在男人的怀里。
"听陈妈说，你午时去了一趟济世堂？"宋如许揽着她的腰，骤然开口。
成文思瑶身子一怔，心跳顿时快了起来，只将脸埋在他的胸口，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嗯，去开了点药，二夫人的补药很对口，吃了没这么难受。"
宋如许不动声色，只笑道："改日我登门去谢谢二夫人。"
成文思瑶心头酸涩，喉中哽得难受，生怕开口说话便会露出哭腔，所以也不敢答话，只点了点头。
难得二夫人没有因为自己的因素为难成文思瑶，宋如许记下了这份恩情。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成文思瑶的小腹渐渐隆起，甚至已经可以察觉到轻微的胎动。
而她的身子却逐渐消瘦下去，自那日听得蓝慕尘要带她走，知道他竟是加入了革命党，她便经常做噩梦。在梦里，她经常会听到一声枪响，是宋如许将他杀了！
每次醒来，都是蚀骨般的痛。
她欠他的，如何都还不清了，惟愿他平安。
而宋如许军务甚多，每天回来得极晚，成文思瑶有孕在身，时常都已经睡着了，他才会回来。而自从她怀孕后，他便一直宿在书房，成文思瑶经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身边却空无一人，唯有凄清的冷意漫天漫地地席卷而来。
偶尔，在她沉睡中，会感觉到男人的大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他的掌心温暖而厚实，让人心安，可少许的温暖却更加深了幽夜的寒冷。
这一晚，宋如许在东坡开完会，便一路匆匆回到了南城，回到府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他推开卧室的房门，军靴踏在绵软的地毯上，几乎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瞧着成文思瑶熟睡的小脸，他轻手轻脚地为她将被子掖好，眼睛却情不自禁地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顿时，眉目间神色便一软。他微微一笑，将手套摘下，隔着锦被摸了上去。
察觉到孩子微弱的胎动，宋如许全身一震，眸底是从未有过的愣怔。他的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会吓着孩子，就那样轻轻地放在那里。掌心的胎动是那样真实，简直让他手足无措，坚毅的五官先是惊，再是喜，甚至连成文思瑶睁开了眼睛，他都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