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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东进大绿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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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最后一个月圆之夜到来了。欧西瑞安当然不乏山林,但低洼处有一段水脉纵横,形成了一大片秀美的湿地——被绿精灵们称为“隆德尔”,大地的血脉。在这里,没过马背的芦苇繁茂地生长着,温泉水袅袅的白雾于飘散的芦花间弥漫。暮色初降,瑟兰迪尔驾着马,沿着芦苇丛间曲折的栈道缓行,如约去往埃勒林的家中赴宴。

彼时星月未明,时候尚早,瑟兰迪尔注意到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提示他附近有适合洗浴的温泉。辛达精灵们驻扎在林区,一向只能在冰寒的山泉水里洗浴。这浓浓的热气唤醒了瑟兰迪尔对于明霓国斯的记忆,他不禁下马,牵着坐骑走上栈桥之外的一条小道。没多远,一条温泉溪便暴露在丛丛线蕨之间,潺潺水流清可见底。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夜莺的鸣叫,跟着响起一名女子的歌声!那歌声并不在很近的地方,但能清晰辨听出歌者唱的是《塔尼斯之歌》。女子的唱腔有些像塔尼斯本人,当这歌声在水面低沉回旋的时候,仿佛被夜风轻摇的苇叶;而当它激越高亢时,又仿佛天边流泻的星河,明亮壮美。

瑟兰迪尔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打算做什么,不由自主地坐下来在溪边侧耳细听。所有关于多瑞亚斯的回忆都涌上他心头,令他抚按着胸前的白宝石胸针怔怔地出了神。直到歌声不知何时止歇,圆月爬上了树梢,溪畔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忽然清醒过来。因此当他赶到目的地的时候星月早已布下光辉,照耀着星之花家族的精灵们在潮湿泥地里打入木桩作基,修建起来的许多漂亮的尖顶建筑。这些干阑式房屋全都洁净又古朴,比起他熟悉的明霓国斯那种矮人式的宏伟地宫,这儿给人的感觉更像人类的村落。

这里的主人泰勒斯受奈恩维宠幸多年,得到了这片“七河之地”的封赏。他的儿子埃勒林也受到重用,成为边境的守卫官。在所有奈恩维的宠臣中泰勒斯是最不愿意南撤的一位,但也是最懂得顺势而动的一位,他与辛达精灵和诺多精灵的关系同样密切。他曾一度着力劝说奈恩维加强与欧瑞费尔的结盟,死守欧西瑞安。他的儿子埃勒林受到这影响,也和他一样十分乐意与辛达精灵结交。然而在南撤看来已成定局后,他又开始积极笼络那些从贡多林流亡到欧西瑞安的诺多精灵——希望能在将来迁徙后得到他们以及他们在西瑞安河口的亲族的支持。因此这场丰盛的晚宴除了瑟兰迪尔,两位诺多贵族也是座上嘉宾。

高纯度的葡萄酒被注入每位客人和主人的水晶酒杯,温暖明亮的木构大厅里回响起竖琴与长笛的乐声。瑟兰迪尔被仆人引进来的时候,埃勒林立刻起身与他热情地拥抱,将他介绍给自己的父亲和两位身着华服形容矜持的诺多贵族。瑟兰迪尔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不失礼节地向各位精灵致意,之后便不再多说话了。席间两名诺多贵族一直用生硬的南多语和泰勒斯父子交谈,其中一位盛赞了泰勒斯女儿的聪明与美貌,似乎颇有爱慕之意,但这位小姐并没有出现在宴席上。

过了一会儿,泰勒斯似乎意识到怠慢了瑟兰迪尔,特意邀他举杯说:“请多多地饮酒吧,年轻的辛达族战士,请接受一个父亲的谢意。正因为你挺身相助,我的儿子才能这般完整无缺地陪伴在我身旁。”

听父亲这么说,埃勒林隔着餐桌朝瑟兰迪尔愉快的眨一眨眼睛。瑟兰迪尔回应泰勒斯说:“大人请不必客气,辛达与南多本就同仇敌忾。”

“可这同盟似乎并不牢固啊。听说你们已经决定东迁?”一名诺多贵族问道。

泰勒斯不由立刻摇头说:“欧瑞费尔大人真的决定带领族人越过迷雾山脉去东方安家?恕我直言那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且不说这一路多么艰辛,你们还极可能遭遇半兽人的袭击——他们的势力早已经深入到迷雾山脉了。”

瑟兰迪尔未及回应,两名诺多精灵忽然相视笑起来,其中一个特意用诺多语对同伴说:“真没想到才灭国几年,辛达族已经堕落到要和粗鲁又蠢笨的西尔凡为伍了。”

“也许不是堕落,是他们本就如此,”他的同伴说,“否则不会被费诺的儿子们以区区数百兵力攻破多瑞亚斯。过去总听说庭葛的王宫多么牢不可破,干将梅博隆又是多么勇悍,看来都是他们自己夸大其词,根本不可信。”

由于广为知晓的庭葛王早年驱逐诺多的事件和禁止臣民学习使用诺多语的命令,这两位精灵显然以为瑟兰迪尔与泰勒斯父子一样不懂诺多语,所以说得既恶毒又傲慢。虽然贡多林的精灵大都自尊、高尚,这两位却是例外。

瑟兰迪尔不动声色听完他们的对话,才轻摇酒杯以诺多语说:“多瑞亚斯的确不如贡多林,多瑞亚斯的精灵也是一样。没有谁能够像你们鼹鼠家族的族长梅格林那样足智多谋,与魔苟斯的大军里应外合害死自己的王——起码在背信弃义这点上我们自愧不如。”

对瑟兰迪尔的话泰勒斯父子听得不明所以,但看到两位诺多贵族一瞬间难堪的脸色和冒火的眼睛埃勒林忍不住笑起来。他本就不赞成父亲左摇右摆的政见,也深恨费诺诸子对多瑞亚斯的所作所为,因此从来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待傲慢的贡多林贵族为上宾。见瑟兰迪尔一番话激怒了对方,他不劝反笑,根本没想过压抑自己。泰勒斯急忙使眼色想要制止儿子,埃勒林却干脆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瑟兰迪尔说:“朋友你来得匆忙,是否还没有好好欣赏这七河之地的美景呢?我可以吩咐仆人在溪流边为你我重新备酒,让你这一趟来得不虚此行。”

瑟兰迪尔于是起身,朝泰勒斯和两名诺多贵族微微低头致意,“抱歉,但愿我的提前离席没有给诸位造成不快,而是带来自在。”

他说得极有风度,礼节也无可挑剔,说完便和埃勒林一道离开了大厅,两位诺多贵族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一幕除了堂上诸位,还有一位暗藏在帘幕后的精灵也看在眼里,她就是泰勒斯的女儿艾希薇,她此刻也抿着唇偷偷笑起来。如果仅从外表看,许多精灵会将艾希薇误认为是纯血的辛达贵族。她拥有遗传自母亲的高挑身材和柔顺的银发,面容十分美丽。她和哥哥埃勒林最大的相似之处在于眼睛——同样深蓝色的眼仁,隐隐闪烁着星辰。不过现在,这位精灵少女的眼中更多了一份芳心暗许的柔情。在她看来,英雄自负的瑟兰迪尔即使穿着朴素的灰袍布衫,也远胜那些锦衣丽服的诺多贵族。

月色下的溪水发出淙淙的流淌声,如其上粼粼闪动的波光一般柔和动人。埃勒林和瑟兰迪尔自在靠卧于溪畔的毡毯上,枕着蓬松的羽毛垫。听了瑟兰迪尔对刚才对话的解释,埃勒林笑得不能自已。招手命仆人将两瓶封存完好的红酒启开,他和瑟兰迪尔各执一支。

“我得敬你足智多谋,朋友。”埃勒林说着自己先饮下一大口,馥郁芬芳的果香播散在秋日凉爽的空气中。

“明尼莫尔的美酒果真名不虚传,”瑟兰迪尔细细嗅着这芬芳,于品尝之前已发出赞叹,“在眀霓国斯,可没有精灵舍得这么海饮美物。”

“想喝就喝,何必讲究是用杯子还是瓶子,是坐着还是躺着。”埃勒林不以为然说。

瑟兰迪尔微笑着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埃勒林眨眨眼又面带好奇,“对了,听说辛达的宴会都得抚琴唱诗,诗人不住口客人是不能饮酒的,有这样的讲究吗?”

瑟兰迪尔抬眸瞥他一眼,视线又回到美酒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晃动着水晶的器皿,令果香更好地发散出来。“庭葛陛下的宴会规矩的确挺多,擅长吟唱的乐官也多,”他淡淡地说,面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每年的秋猎庆典和新年庆典都是乐师和吟游诗人们大展才华的盛会。现在我父亲的幕僚中也有几名诗人,可惜他们都已很久不曾抚琴,改抚弓弦了。”

“我倒宁可听大弓弹响、半兽人中箭倒地的声音,”埃勒林摇摇头说,“要我正经坐着欣赏那些唱词可不行,但要我削一晚上半兽人的脑袋绝不在话下。想想过去那么多年你都活在处处是繁文缛节的地方,我真同情你,朋友。”

“真是多谢你的同情了。”瑟兰迪尔挑眉,没什么好气地斜一眼埃勒林。不过转瞬,湛蓝的眸中又带上揶揄。“说来我也有好奇的事——这样的佳酿,好客的星之花家族居然没用它在晚宴款待上宾,这是为什么?”

埃勒林听得一怔,很快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最好的酒当然只用来招待最尊贵的上宾,那些诺多哪里配?”

“那我是险些被贡多林的大人们连累咯?”瑟兰迪尔微抬起一点下颌。

“还有那种规规矩矩的大厅也配不上!”埃勒林又补充说,“像你我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喝,自由自在的醉,才不辜负美酒。”

“也不辜负七河之地的美景。”瑟兰迪尔面露笑容,完全赞同地执起酒瓶与埃勒林隔空相敬。

冬天不久降临了欧西瑞安,无论南多还是辛达都在做着迁徙的准备。北方草原积了厚厚的雪,魔苟斯的爪牙也似乎在严寒面前畏缩了,很久都不曾出动,欧西瑞安因此迎来了一段和平安宁的时光。这段日子里瑟兰迪尔又去过几次隆德尔溪地和伊瑞伯要塞,与埃勒林的友谊日益深厚。埃勒林对辛达族东迁的计划格外感兴趣,他虽然出生在欧西瑞安,但对先祖居住的东方有着浓厚的好奇,也对南迁西瑞安河口怀着和瑟兰迪尔相似的疑虑。不久他试探了一些族亲的意愿,开始尝试说服父亲,令对方同意自己带领愿意东迁返回先祖住地的族人和辛达精灵们一道出发——这一切自然是瑟兰迪尔乐于见到的。

现在瑟兰迪尔是星之花家族真正的贵宾了,和许多溪地精灵从陌生变得熟悉,其中也包括泰勒斯的女儿艾希薇。她有时会加入到瑟兰迪尔与自己兄长的谈话中去。瑟兰迪尔并不因为她是女性而忽视她的话,相反,他十分愿意听她议论时事——她的分析往往敏锐又剔透,表明她绝非没有见识的普通贵族女儿。不过更多的时候,艾希薇都只是注目和倾听,静静陪伴在占据她所有思想的精灵身边。瑟兰迪尔彻底吸引了她,无论是高削英俊的外形,还是坚毅的心思、犀利的辞锋。他身上既有战士的果决刚强,又继承了古老多瑞亚斯王国的风范。必要时,尤其当他因为某些原因而着意沉默的时候,往往会把所有锋芒都隐藏在这种风范之下,令人捉摸不透。不仅在南多精灵中绝没有这样的人物,在辛达贵族中他也是出类拔萃的。

艾希薇已不由自主深深爱上了他,瑟兰迪尔则始终尊重她如同尊重埃勒林,也曾邀请两兄妹到辛达族的营地做客。那一日,瑟兰迪尔策马到远处迎接他们,陪他们一道逆着河流登上长满梅隆树的山坡。黄金的树叶在他们头顶沙沙作响,偶而也飘洒在山路上。这是一种极高大的乔木,有层层叠叠的枝桠和翻飞摇曳的金色阔叶。东贝尔兰的土地上到处可见这种树,矗立在晴朗的天空下仿佛有生命的塔。灰精灵们便驻扎在这美丽的森林里,但当身着白衣腰系银带的艾希薇骑马步入营地的时候,她的美丽如一道光引起了所有精灵的瞩目。她的面庞如雪一样洁白无瑕、吹弹可破,双眸如同清澈无云的夜晚,目光柔和又动人,尤其当那目光投向瑟兰迪尔的时候。埃勒林为自己拥有如此美丽耀眼的妹妹而深感骄傲,一路对艾希薇小心照料。到达营地中心,有精灵为他们牵住马缰。不过埃勒林还是抢先一跃而下,亲自将妹妹抱下马。欧瑞费尔于营帐外热情欢迎了星之花家族的两兄妹,并在帐中设宴款待他们。

这样又过了一段日子,瑟兰迪尔意外收到泰勒斯而非埃勒林的信函,邀他再去隆德尔。当他如约到达时,泰勒斯将他单独召唤进自己的房间,忧虑又严肃地对他说:“欧瑞费尔之子瑟兰迪尔,我并不反对我的儿子与你结交,因为你本人完全值得这份友谊。但我的女儿,我的掌上明珠,她却也告诉我,她要跟随你们的队伍东去。我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和其他精灵的想法并不一样。如果她所期望的不会有完满的结果,请你现在就告诉她,让她和自己的族人一道安全地转移到海边去。我的家族与你们巨树家族依然交好,但不会参与到你们的事务中。而如果你真的和我的女儿心意想通,那作为父亲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承诺,并从此保护艾希薇。我将会祝福你们,祝福所有愿意跟随你东去的族人,对这件事不再阻拦。”

瑟兰迪尔满心惊讶地听着这些话,听完不知该如何作答。泰勒斯并不勉强他立刻答复,而要他好好考虑。在沉默中瑟兰迪尔向泰勒斯郑重地行礼告辞,转身走出了木屋,一时间许多思绪在他心底矛盾着。这之前,他并未认真考虑过艾希薇对自己的感情,尽管她的确是七河之地的女儿中极美丽的一位——令他念念不忘的,始终是那个月圆夜芦苇丛里飘荡的歌声。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精灵,甚至包括埃勒林,只是又悄悄去过那条温泉溪几次,却遗憾地再也没有听到歌唱。

此时大雪初晴,他走到栈桥边,见艾希薇正用一束从马厩里搬来的干草饲喂他的马。她就这么站在冰寒的雪地里,着一件紫色的绣花丝绒裙,仿佛闪着微光的银色发丝被编成细细的发辫垂在脸蛋两侧,模样温婉可人。瑟兰迪尔远远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艾希薇羞涩地挎起草篮想要离开,他伸手制止了她。见女精灵低着头,他和缓了嗓音问:“你为什么想要跟随我们东迁?”

艾希薇终于抬起眼帘,大胆注视着他说:“难道你不知道么?”

艾希薇美丽的眼睛里饱含着深情。瑟兰迪尔严肃地摇一摇头说:“那会是异常艰难的旅程,充满危险,恐怕维拉也不能确定会发生什么。”

“会赢得荣耀——辛达的,南多的,”艾希薇忽然抿唇一笑,“况且我并不害怕,我也有剑。”

“你父亲希望你能够和族人一道,转移去更加安全的海港。”瑟兰迪尔说。

“更安全?那恐怕是我父亲的一厢情愿,”艾希薇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随后她神色坚定地再次看向瑟兰迪尔,“请允许我跟随你、陪伴在你身边,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瑟兰迪尔不再说话了,他轻轻握一握艾希薇冰凉的手,然后跨上马背调转缰绳离去。之后直到春天他都没有再去过隆德尔,只是和族人加紧准备东迁。不过这期间欧瑞费尔的传令官费瑞送去隆德尔一只精致小巧的银戒,泰勒斯则以同样的方式传递回一只男性的银戒。艾希薇极其珍重地将这枚戒指戴在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上。从此所有看见它的精灵都知晓,这位七河之地的女儿已经和辛达族的战士许下了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