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酒就是一个削弱人意志力最有用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生死一线之间。
人的神经绷紧的程度是有极限的，到了一定程度，反而会比平常更容易放纵自我。
那些从底层实打实拼出来的副将们，平日里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喝醉了之后，更是只差没有在桌子上跳舞了。
这种千钧一发之际，因为无能为力而自暴自弃的情感是不能作假的。
凌业霆仔细观察之后，又把这一小群人排除掉了。
现在还在端着的人，不过寥寥几个。
坐在他下首的宋崇云，小酌了几杯。脸上有醉意，却没有失态。
这也正常，宋崇云平日里就是最为自持的一个人，端方严肃，不苟言笑。
坐在末尾的黄瑛，一杯接着一杯地在给自己灌酒，但是他酒量出了名的好。
被宋崇云怀疑的林青，这时候早就醉得不省人事，在梦里淌眼泪了。
凌业霆端起酒杯，一口喝光。而后不动声色地与宋崇云交谈。
“崇云，你倒是胸有成竹。”
宋崇云没料到凌业霆突然与他谈话，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才苦笑着回答。
“哪里有什么胸有成竹。我担心家里养的那只狗，要是知道我回不去了，又要闹绝食。还担心一直陪着我的那几位仆人，主子死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受欺负。”
宋崇云絮絮叨叨的，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严肃。
“但是担心到最后，却又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本来就是孑然一身，哪怕就此死去，恐怕人们也只是按照原来的轨迹生活而已。”
凌业霆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宋崇云说起他的狗，脸上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神色。
“宠物都是这样，它们多了个主人，只是多了个给它们喂食的而已。而主人呢，越养感情越深，到最后，反倒成了羁绊。”
宋崇云惊讶地听着，手里面的酒都洒出来了一些。
“将军也养了宠物？”
凌业霆眉眼微微一动，脸上的神色多了几分嘲讽。
“崇云，你说谎了。”
宋崇云打翻了他的酒杯。
凌业霆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又给他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
宋崇云满脸的苦涩，最后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才和凌业霆说：
“将军，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今天不说出来，也许就永远说不出来。”
凌业霆看也没有看宋崇云。
宋崇云仿佛没有察觉到凌业霆的冷淡。
“早先，我说林青有嫌疑，其实是说谎了……我不想将军问我的时候，答不出来。但是又实在找不到可疑的人物。当时是想着，如果有人可能会背叛，那只有林青有这个动机。”
凌业霆满脸霜寒，再次饮了一杯。
“黄瑛，早先时候，我说要用计伏击地支国。你为何一反常态，说愿意出阵？”
黄瑛听到凌业霆点名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左右看看。探头探脑的样子招了不少人的嘲笑。
然后傻乎乎地回答：
“将军，我的靠山是谁，你也不是不知道。没了靠山，现在就只能靠我自己挣个前程了。”
这次招了更多善意的嘲笑。
这个理由非常朴实，也非常有说服力。
凌业霆用肃杀的目光看着黄瑛。
“你可知道，我手上那份地图，从何得来？”
黄瑛惊讶。
“这，想来是将军的秘密，黄瑛怎么敢擅自猜测。”
凌业霆自问自答。
“我恩师苏凌筠赠我。”
“恩师的地图又从何得来？”
“从他女婿处得来。”
凌业霆每说一句，黄瑛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最后，索性自暴自弃，满面狰狞地大吼大叫：
“不错，我娶了苏凌筠的外室女。那老头人模狗样，外面却不知道有多少个子女。我还以为他会给我挣个前程，实际上呢？连根骨头都没有!”
平时与黄瑛交好的副将也被他这石破天惊的发言吓白了脸。想要小声劝他，却被推开。
“所以我巴结上了兵部侍郎程君，好不容易得了个副将的位置。没想到那也是个不中用的，没两年就倒了。”
宋崇云脑筋慢慢地转过弯来，失声问黄瑛。
“所以，你就勾结上了地支国的将领，把假的地图转送给将军？”
黄瑛“呸”了一声。
“什么将军，不过是运气好点，出生好点罢了。我要是有他这样的出生，现在早就已经荡平地支国了。”
副将们大惊失色，纷纷上前，想要拿住黄瑛。
黄瑛大笑着直接拔刀。
刀光一闪，却不是向着昔日的同僚，而是向着他自己的大好头颅。
凌业霆看也没看，喝下最后一杯酒。
“诸位，吃完饭之后，收拾行装。我们立马启程回帝都。”
副将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直到凌业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有人悄悄地问宋崇云。
“崇云，这是为何，怎么突然又要回帝都？”
宋崇云仔细思考，脸上渐渐有了敬佩之情。
“恐怕，这场宴会，本来就是将军做的局。”
副将们大惊失色。
“此话怎讲？”
宋崇云看向凌业霆的背影。
“将军恐怕是预料到了地支国会撤军，所以才设下这样一个局。表面上，我们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所有人都会放开来作乐。更有甚者，做出失礼的举动也不是不可能。”
副将们都不是蠢人，听到这里，自动补完了宋崇云没有说完的话。
“但越是失态，就越发表明，我们不是内奸。只有那些还能把持住自己的人，才显得可疑。因为内奸知道，他是不可能有事的。所以表现的肯定与平常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直到明白了凌业霆的所有计划，副将们才大声感叹。
“妙啊，可是将军是怎么算出地支国会退兵的？”
宋崇云笑了笑，低声回答：
“这就是将军能成为将军，而我们只是副将的原因吧。”
副将们精神大振，加快速度，吃饱喝足。互相吆喝着勾肩搭背回了营帐。
“小的们，该走咯！回帝都找翠春楼的姑娘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