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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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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昭尸骨无存,衣冠冢内,葬下的是一套昔年的银蟒战衣。

一代名将落得如此下场,难免让人唏嘘。

下葬当日,楚家当代家主,长公子云兮,不顾病弱之躯,乘轮椅亲致坟前颂念祭文。说到楚家以投身疆场为荣,以白首终全为耻之时,数度哽咽,语不成句,可见兄妹情深。楚家名将如云,齐刷刷在坟前叩首行大礼,痛哭以寄托哀思。

天子虽未亲临,但却也下旨令六庭馆副馆主楚君仪带来随葬礼器与悼文,在坟前代为哭祭。临行之时,楚君仪还再三对云兮说,天家原本是想要来看一眼的,只是怕过度伤心,伤了身子,反倒让他人担忧,因此才遣内廷女官代行祭礼。但对云昭的痛惜之心,是半点也不曾放下。

圣武亲王倒是没有来,称病。

这一两年里,圣武亲王的病是愈发频繁了,三天两头便是称病,也不知道是真的身体虚弱了,还是推脱搪塞。

没来也好,若是他在,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至于王世子,眼下还在禁足中,自然是来不了了。

葬仪当日,楚云容也在,她坐在女眷们哭丧的青纱帐里,听着周围哀哀切切的哭声,心里有些烦乱,便起身,远远看着那具黑檀雕花的棺木被沉入土里,长公子云兮挣扎起身,亲自推下了第一铲土。

是葬定了,虽然葬下去的只是战袍,棺木之中空无一物,但那个人,毕竟还是不在了。

婉心上前,拿了狐皮大氅给她,轻声道,“王妃可要多保重啊,如今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没了,往后楚家就指着王妃支撑了。”

云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朝露之变,楚家元气大伤,说到底,都是因她而起,但如今看来,倒好像没了她才是楚家最为惨痛的损失似得。”

“毕竟死者为大,王妃慎言吧。”

附近都是楚家人,别说楚家人了,谁不知道他们那位靖王爷对楚云昭也是别有心思,若是给有心人听去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云容说,“我知道。我这位三姐,说是祸水也罢,将星也罢,总之往后,这世上是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也许该高兴的,但看着墓石沉封石碑竖起的那一刻,心里涌上来的,却是最为沉重的伤感。

毕竟一场姐妹,她也做不到全然无情。

这双手,终究还是染污了,生来是世家贵女,也该比寻常人家的女子狠心。

葬仪结束,吊唁之人陆续离去,夜幕渐渐降临,他们兄妹几个,也各自回到守陵的营帐之中休息,月上中天之时,云容心中不安,出来走动,却看到坟茔之前,似是还有人影。

走近了才看清楚,长公子云兮坐在轮椅之中,一动不动,身后不远处,平安公主与靖王一言不发的伫立着,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的陪着他。

云昭之死,对楚家打击沉重,最为心痛的,也许就是这位家主了。

至于在他身后站着的靖王,迫于身份,不管心中作何想法,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反而更叫人心疼。

云容轻轻叹口气,走上前,将自己肩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搭在云兮膝上,轻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大哥节哀保重吧。”

云兮道,“昔年在北境,我随凤卿伯父征战,伯父视我如己出,兵法武艺,都是他一手所教,若是没有伯父,我也许活不到今日,伯父英年早逝,也就留下这么一点骨血,我的妹妹,依然葬在战场上,是我的错,没能保护好她,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再见父亲与伯父?”

“长兄不该自责太过。”

劝慰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云容只觉得心中发冷。当日若是没有她与云昭一番深谈,也许事情不会到这种地步。如今逝者已逝,当初说过的话也归于尘土。如果有人因此向她问罪,恐怕也无可辩驳。

这代价,太过昂贵了。

杨曦在他们身后,突然轻声道,“我至今仍不能相信,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么?”

无人回答,只剩下夜风,在楚家祖陵略过,风啸声处,似是听得见低低的哀戚之声。

一夜无眠。

逝去的人不在了,活着的,总要活下去。

九月份的时候,内阁首辅白樾的女儿白素素经天子册封,以靖王妃的身份嫁入王府。

京中命妇私下往来,难免议论一两句。前靖王妃皇甫氏过世之后,靖王一直未纳正妃,明家与楚家的女儿,都是以侧妃之身份进府的,倒是没想到,最后竟然将正室的地位给了白家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孩。

若是论出身高贵,那当然该是兼为外戚和武家的楚六小姐楚云容为尊,若是要说陪伴靖王的年岁长久,感情深厚,那自然该是明家三小姐明恩华。只能感慨造化弄人。

白樾是心高气傲的人,他家的女儿当然不会屈居侧室的地位,但别人家的小姐难道就低人一等么?说到底,不过是赶得时机巧不巧罢了。

如今府上人倒是多了,从前皇甫妃还在的时候,那位王妃武家出身,最好热闹,一年到头弓马狩猎,王府里四处可见年轻漂亮的伺候人们穿着猎装跑来跑去,说说笑笑,那作派,跟楚三小姐倒是一个路子的。虽说礼数上有些过不去,但靖王也从不在意这些事,靖王自己生性安静沉稳,倒是喜欢看着别人热热闹闹的在眼前晃悠。昔年与那位皇甫妃的感情,也算是很深厚了,只叹红颜薄命,没有一生一世的缘分。

眼下偌大个靖王府南苑,都是新人做主了。

续弦的这位靖王妃,虽然年轻,却是少年老成之人,儒门书礼之家出身,通身都是宫里人的气派。说话做事都是轻悄悄的。因年少病弱的缘故,处事偶尔也有不周到的地方,但因她出身高贵容貌娇美的缘故,别人也都能原谅她。

常年病中的人,最怕吵闹。从前容妃与华妃二人虽然也是不好热闹的人,但逢年过节,总还是要摆宴庆祝一番的,也不拘着府里年轻的伺候人四处玩闹。如今这位白小姐进府,她原本身子不好,跟个玉娃娃似得,说话大声些,都怕给她惊出什么病来。节日庆典什么的,更是一概不入南苑了。

华妃说,无谓的事情,能免则免吧,不然新任靖王妃儒门出身,又是一板一眼的认真性子,随便过个什么节,那一整套礼仪做下来,可是真能累出人命的。

容妃心里冷笑,说:“我们府上还有什么可庆祝的呢?端午中秋,王爷都不回府,除夕元日又要上宫,从宫里出来,连回府换衣裳的空儿都没有,转身又去北境了,府上反正也就这么些个人,逢年过节的,给下人些封赏,应个景罢了,我们是没必要折腾自己了。”

华妃说,“王爷毕竟军务繁忙,我们这些做内眷的,该体谅他才是。”

容妃微然一笑,并不说话,婉心在一旁稍微提了句,说今日出来的有些久了。

华妃特别体谅的说,“听说容妃这阵子在整理账目,都是辛苦活儿,要是累的话,就早点回去歇息吧。”

容妃答,“前两日总在下雨,我家里那边送了些祛湿气的熏香过来,华妃姐姐这边留一盒,我再给王妃送些去。她身娇体弱的,我就怕闷出什么病来,总还是常瞧瞧的好。王爷总不在,也就我们姐妹相互照应了。”

华妃点头,随她去。

世家女子骨子里都矜持,然而这位容妃身负傲骨,面上却始终是一派温柔顺从的模样。让人猜不透心思,偶尔,还会觉得有几分怕。

毕竟尘缘浅啊,如今杨曦是几乎不在府上了,偶尔回来,也就只是上藏书楼与那位王妃下下棋。自从楚家那位三小姐不在了,他倒像是心灰意冷了一般,只一心扑在北境防务上。

十分红处便作灰,那位三小姐是烈火一般的女人,烧尽了,剩下的便只有死灰了。何止是他们王爷,整个靖王府,都已然是一片暮气沉沉了。

年下的时候,天子的病势渐渐沉重起来。

因天子病重的缘故,除夕之时,摄政亲王都未曾参与宫中的会宴,而是亲至潜龙居探病,与天子相谈之后,在钟离宫留宿了一夜。

到了初日,云兮亦在潜龙居外求见,天子命传入,当时亲王就在病榻之侧与天子相谈,天子说,不用回避了。

亲王就坐在帷屏后,云兮入内拜见。他如今还是不良于行,因为入宫参上的缘故,强行支撑着,并未乘轮椅入内。这样也好,原本龙体欠安,若是看到家中晚辈与自己同样缠绵病榻,那恐怕心绪只会更为不好。

天子说免礼,又令人移去帷屏,赐座,与云兮对坐相谈。云兮看见亲王,毕恭毕敬的行礼。

亲王上前,心情复杂的扶他起身。

元日所用的福临香下,是遮掩不去的药茶的苦涩气息。云兮原本是习武之人,如今一身铁骨都虚了,看来是不能长久了,谁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敢说出来。

为了入宫参上的缘故,还是穿着一身战衣,玉冠束发,云兮容貌端正,堪称玉树临风,天子在一旁看着,突然就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看着你,就想起你父亲凤卿当初为朕打下北境之时赐封大将军的典仪,你这容貌气度,和镇北将军几乎一模一样。这么些年了,当初的情形,朕是一点都没有忘记啊。”

亲王与云兮听着这话,心里不免都是一沉。

北境从来没有打下来过,楚凤卿当年折在了衡江前线,大将军是追封的,典仪之上,呈回来的是旌旗包裹的骨坛。北境边界还在衡江,如今靖王杨曦过年都没有回来,依然跟蛮族七部死磕。至于楚凤卿,他不是云兮的父亲,他是楚云昭的父亲。云兮的父亲楚凤远曾是楚家幕府首席参议,很年轻的时候就死在了战场上,跟大将军什么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天子,怕是糊涂了吧。

云兮沉默着,往年陪天子说话,都是说一些云昭的事情,感慨一番,后来楚妃提醒他,毕竟陛下年事已高,总提过往伤心事,伤心又伤身,还是不提为好。也就说说平安公主与玉隆儿的琐事罢了。提到楚云昭,也总打岔绕过去,倒是没想到,如今这样开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