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皓看着杨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不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一件事罢了，杨家的人，怎么就那么纠结。
想当初在朝露之城，他看向楚云昭的时候，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
从前是听长公子说过，楚家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们思维模式截然不同。男孩子多数还能权衡利弊，理性思考。至于女孩子，表面上温婉懿良的有，泼辣凶悍的也有，往内里去看，楚家女孩子心里装的都是不顾一切的决绝。
长公子说，寻常日子做事，是需要顾全大局权衡利弊。但战场之上生死胜负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千算万算算不出天命，还不如别想那么多，凭感觉决断就是。
长公子现在已经不在了。灵柩停在楚家府院之中,等着动乱之后再发丧,当初家祭的时候站在楚云皓面前鼓励大家为国征战的那个人已经是一缕孤魂。楚家如今已经没有了决策之人，如今还在帝都的这些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权妃想要守着持中殿，雪鸮就算城破，也要坚持战到战无可战。
杨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守持中殿，原因显而易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在这场内战之中，他们的胜算已经很低。
但是当权妃坚持要守住这座殿所的时候，楚云皓坐在一边听着，起初不懂，所以没有说话，踏出持中殿，看到满天星辉掩映下的，这座被战火肆虐的天启城的时候，他才明白，权妃要守住的到底是什么。
是王城的尊严，是天启的将来，同时，也是不肯对命运服输的倔强。他骤然间才明白，他那个看上去强硬坚决的六姐，其实几乎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楚云容怕输，她这一辈子都是在天启，大多数时候都过着稳定的生活。她背后依附的，是恍若亘古不变的皇权。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她所居住的这座宫殿会被烈火与乱军包围。
到了这个地步，她一步也不想退，她根本不想要颠沛流离的将来，不想要让自己的孩子变成一个流亡政权的主人。是对于未来的恐惧，逼迫她作出决定，在此迎战。
至于他，甚至杨广，又何尝不曾背负恐惧呢。都是输不起的人，杨广或许是想逃，留得青山在，毕竟来日方长。而楚云昭，她没有那样的坚韧与执着，她若是输了这场战争，她就只打算死在这里。
说是模样不像，性格也不像，但论到根骨，她这个六姐和当初被称作女武神的那位三姐，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楚云皓看向杨广，道，“君候，事到如今，我们就不要想太多了。如今内殿之中的那位，依然是我们的主上，为了主上，就让我们尽释前嫌，守好这一阵吧。”
杨广略微有些气急败坏，他说，“守又有什么用？城都没了，守一座宫殿能守多久？”
楚云皓说，“谁说这座城已经没有了呢？更何况，那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如今是雪鸮在负责巷战。能不能收回天启城，甚至收回朱雀皇朝的半壁江山，那都是雪鸮的事情。
而他们能做的，便是撑着这座持中殿，等雪鸮带着捷报归来。
杨广无言以对，出门整顿军队。楚云皓看见龙莲在外面等着，就将龙莲叫了过来嘱咐了几句。
内廷龙禁尉如今已经不需要与御天府兵对峙。和武殿青缨卫合并之后，尚且有余力分出三分之一人手援助雪鸮。三个人商议之后，各自负责持中殿南北两边。临阵指挥的事情由地位最高的破军候负责，龙莲辅助。至于楚云皓自己，他干脆提了一坛酒，纵身越上持中殿西边偏殿的墙头。
这个地方，平日里是不会让人上来的。虽然并不是君王所居住的地方，但到底是帝都王权之所在，无论是正殿偏殿，哪怕就是个墙头，也不是随便就可以翻的。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细枝末节的事情，索性都不必计较了。毕竟如今，若是想要占据一个搞出眺望全城，除了爬上持中殿房顶上，还真没别的什么办法。
想起年纪还小的时候，每年冬天狩猎回来，全家都要出去看一眼热闹。半大的孩子们不屑于进人堆里挤挤挨挨，轻功好的，就飞身上正屋的房顶，居高临下的看归来的人群。
紫寰宫地势原本就高。如今坐在持中殿的房顶之上，看得见内城之中四处火光，东海郡的战衣是深蓝色，至于北境军队，原本是多方联军，如今因为指挥权都在雪鸮手上，为了好辨认的缘故，人人头上都缠着白色的额巾，一眼望过去，倒也能看出个大概局势。
果然是兵败如山倒啊，楚云皓微微叹息。城破之后，大多数人已经失去斗志，扔下兵器四处奔逃。雪鸮亦是凭借着强横的意志，才将陷入绝望的乱军收拢起来，但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至今为止，依然是节节败退的状态。
楚云皓微微叹了口气。
他从来没有去过北境战场，一生都是在内廷，这算是缺点吧，时常有人借机讽刺他没有打过仗。但谁能料想得到，好端端的在天启，竟然也看得到烽火狼烟呢？
以前是没有打过仗，这一次便有了。
他饮了一口酒，抬眼看着这座城，他生在这里，也长在这里。一生几乎都没有去过别的什么地方，若是这一战战败，他也将和这座城一起死去。
如此一想，也算痛快！
楚云皓坐在屋顶上关注占据的时候，雪鸮确实是在节节败退。
但事情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她其实不想这样打下去了。人数悬殊，城中巷战她早晚是要输的。但也未必没有翻盘的余地。
到了这个时候，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也就是楚曼如了。楚曼如果然天性是个杀坯，在战场上放出去，便如同一只凶狠的母狼，阻挡她的人全部都被杀得一干二净。手法之干净利落，雪鸮从旁看着，也觉得有点吃惊。
不像是武将，倒像是一个杀手。
即便如此，以一人之力，也难挽回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