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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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涣源扑上去,抱着沙罗哀哀哭泣,而这个时候,枫十三的注意力却只在雪鸮身上。

他看见雪鸮突然之间坐倒在地上,用手捂住面孔,枫十三听见那手掌之下,是一声惨烈的哀嚎。声音尖锐而又高亢,几乎不似人类。

也只在这一个片刻,枫十三觉得,他似乎看到了平静的冰面裂出几道纹理。这一刻他不敢上前,然而在这片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雪鸮的动摇了。

仿若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枫十三知道,雪鸮应该是很在乎沙罗的。沙罗活着的时候,那份在乎就写在脸上,她会时刻留意沙罗是否安全,人在哪里。注视着沙罗的目光之中,也会流露出情感。而在眼看着沙罗死去的那一刻,她的情绪,确实也曾经崩溃过。

但也到此为止了。

沙罗死去之后,雪鸮或许是哭了吧,毕竟她一直捂着面孔,旁人也看不到她的情绪。而后来,当他们终于将船开到岸边,离开这艘船的时候,雪鸮的样子,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们把沙罗埋在了衡岛,这里是杀戮碎岛的地界,属于王域范围之内。离天启还有很远的距离,涣源说起过,说要不要把沙罗的遗骨带到天启,雪鸮却说不必了。

雪鸮说,反正哪里都不是故乡。生前想要抵达的地方未曾抵达,死后才到,也算不上安慰。到哪儿算哪儿吧。命运早就为每个人设下界限。逆天改命,不会有好下场。

说话的时候,面上是一贯的冷漠表情。从旁看着,难免就让人觉得无情。

任是无情也动人。枫十三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人,但喜欢上了,又能怎样呢,不曾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情根深种。一旦察觉,便已经深陷其中,就算想要挣扎脱身,也是不能了。

如今他在南蛮海,已经没有退路了,因此在这种时候提出要和雪鸮一起去天启,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处境颇为狼狈。

同雪鸮说起将来的打算的时候,他是有些不安的。早就想到了,或许是会被那个生性高傲的人看不起的吧。但说起来,他想要跟着雪鸮一起走,也不完全是在南蛮海混不下去的原因。那个地方他毕竟也算是待很久了。就算此次是真的元气大伤,费些心思,也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他是真的喜欢雪鸮,所以愿意不顾一切,跟她走。

雪鸮却也没说什么。

她依然是一贯淡淡的表情,就摆着那样一张面孔,淡漠的对枫十三说,“你想要和我们一起去天启也行。”

那样的语气,配着空无一物的眼神。与其说是同意,倒不如说,其实她对于身边多个人少个人这种事,是已经无所谓了。

虽然这样想,但在枫十三离开的时候,雪鸮还是在他身后,声音不大的说了一句话。

她说,“天启那种地方,或许是会有你这样的人的用武之地。”

这算是安慰么?枫十三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个女人真的是很难看透,在觉得她冷酷无情的时候,却总是有那么只言片语,或者说,甚至只是一个眼神,就会让人觉得,其实她还是有心的。那颗心覆盖在冰山下面,因为外壳冰冷坚硬的缘故,反倒让人觉得分外柔软。

涣源的哀伤都是写在脸上的,沙罗不在之后,那孩子就彻底失去了笑容,也不怎么说话,只发狠的习武练剑,像是在惩罚自己。虽然是男孩子,但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应该是已经哭过很多次了,那双眼睛总是红肿的。

那孩子还太年轻,应该没有受过什么打击,骤然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难免让旁观的人也为他难过。

但雪鸮不同。她该做什么做什么,头脑依然冷静,换船,定新的航线,决定行进路程与要带走的东西,每一步都完成的非常稳定。因为从前就是那样一副淡漠中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神态与习惯。所以或许,不熟悉她的人,真的看不到她身上发生的变化。

枫十三其实可以算是不怎么熟悉她的人。但或许是因为关心深切的缘故,他依然察觉出了几分不妥。在他看来,如今的雪鸮,虽然外表上是一派若无其事的模样。但那双浅灰色的眼眸,却已经彻底空掉了。

就是空了,像是被抽走了颜色,无论注视向何处,都好像是在看着一片虚无。这种空洞,在枫十三看起来,简直引人注目,会让他觉得,沙罗的死,好像是从雪鸮身上夺取了十分重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将这个人从里到外的毁掉了。她看上去完好无损,内里恐怕已经千疮百孔。面孔上一副淡漠而又宁静的神态,但枫十三时刻都觉得,她没准哪一个瞬间想不开,就会抽出身上的刀,把看见的每个人都杀掉。

这种想像,还真是很容易让人不寒而栗。

枫十三曾经私底下问过涣源,雪鸮与沙罗是什么关系。涣源知道的也不多,但至少是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枫十三了。从涣源那儿得到的答复让枫十三更为迷惑,完全想不明白,沙罗这个人,为什么会给雪鸮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他不明白,但他依然以小心翼翼的态度守护着雪鸮,并期盼之后不要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刺激到这个杀坯,搞得大开杀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知道是枫十三的诚心感动了海神还是因为自从沙罗出事之后,他们三个人出门已经都低调了很多,后面那段航程,确实是没有再出别的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在杀戮碎岛那边换过通关文牒,负责盖印的官员留意到雪鸮的文书,就对雪鸮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枫十三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是有些一头雾水。只知道那位官员是对雪鸮说,王宫里有旧相识,问她愿不愿意见一见。

雪鸮说不见。对于王宫这一类的地方没有兴趣。和碎岛王室之间,也算不上什么交情。

既然说了算不上交情,那至少,从前是有过往来的吧。枫十三对于雪鸮的过往几乎一无所知,就这么糊里糊涂跟着她四处走动,如今看到碎岛官员对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态度,才意识到,他或许追随的,真的是个身份非比寻常的人。

她说不见,碎岛的文书官员也没有多为难,就那样将他们放了过去。入了天启境内,更是一路走驿站,走最近的官道换最快的马,无论何时遇上路障,都是一路通行。从东海郡到帝都天启,寻常人怕不是要耗三五个月在路上,他们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抵达帝都天启。

枫十三毕竟雇佣兵出身,还是有些见识的。眼见这一路的光景便明白了,雪鸮不仅出身贵胄,而且应该也是手握重权的,早就听说过,东陆盛行世家门阀制度,累世公卿,世家女子出将入相,与男子别无分别。虽然从前总觉得,这说法或许是有些夸张了,但看雪鸮这一路的排场,便可知传言不虚。

盛世皇朝,理当如此。

他们抵达天启的时候是傍晚,按说已经过了关城门的点。但雪鸮随身的玉牌递了上去,三道城门次第打开,他们几人就那么骑着快马,一路冲到了内城的长安大街。就算枫十三从前从未来过天启,也看得出来,这城门从外城开到内城,快马沿官道一路冲到天街,直接就是往皇宫里冲的节奏。

不至于吧,这样杀气腾腾的女人,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宫里住的人吧。就算是公主,哪儿有皇帝会把公主养成这模样的?

也算是让他猜对了一半。从前的楚云昭,如今的雪鸮,虽然出身不是公主,但若说性情,还真都是皇帝养出来的。

快马在紫寰宫明德门前停下。枫十三原本还以为雪鸮会去敲宫门,却见她换了个方向,沿着宫墙,往东面走了过去。

天启楚家,与御苑宫墙就隔着一道天街,明德门东向走一里多地便到。自南蛮海到东陆,奔波数千里,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是真的快要到家了。

连马蹄踏在天街上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温柔了。

到了楚家,是管家出来开的门,看见是她,也没有声张出多大的动静,只低声道,“长公子已经睡下了,姑娘从前住的院落,如今也一直让伺候人打扫着,我带姑娘过去吧。”

雪鸮微微点了点头。

说是她从前居住的地方,其实就是楚云昭在家时日常起居的藏剑楼。管家如今年纪大了,许多事都忘了。云兮念旧情,依然留着他。他看向雪鸮的时候,目光总是落在从前的楚云昭身上。雪鸮心里有数,也不多解释。

只低声问了一句,“哥哥今日怎么睡这么早?”

云兮的习惯,她多少也是知道的,年轻的时候为了军务朝政,没有一日不是熬到深夜,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就算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不过丑时,也是睡不着的,现在才什么时辰,若说睡下了,怕不是身体不大好。

或许是看到有外人在的缘故吧,管家也没有多说,只说:“或许是累了吧,姑娘先歇一歇,明日见到长公子,再自己问他吧。”

雪鸮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说话。

石板路两侧,莹莹灯火照着幽深的道路。这地方纵然已经离开许久,再归来的时候,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