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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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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刑司当日便抓了三十多名内宫女官,在天牢里严加审讯,慕清容虽然是持中殿首座,亦不能幸免。

审讯第二日,慎刑司便呈报了一部分口供,三十多人中,有十余人已经洗清嫌疑,姑且先放了出来。

这十余人之中,并不包含慕清容。

虽说是清者自清。但这么些年,是她在淑妃身边照料最久,想要自证清白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她原本是医女,照看谨成殿那么久,居然没有发现端倪,原本就难辞其咎。

案发数日之后,白府那边,姑且将淑妃下葬了,说是按着淑妃的遗愿,没有葬在皇陵,只葬在了位于近郊的白府。

为了避免嫌疑的缘故,云容连续数日也是一直也不曾出宫。葬仪当日,听说杨曦早朝之后就去了白府,傍晚才回来。云容知道他心境必然凄楚。因此黄昏时分便特意去了持中殿,心里想着,若是他难过,能在他身边略微坐会儿,陪陪他也好。

从前总觉得,自己是名门世家出身,最重要端庄沉稳。像是历朝历代那些贵妃那样,人是温温柔柔的,却有一种赫赫威势在。这才像是宫里人。

如今想想,她还是把宫里人这三个字看得太轻了。威风凛凛的,那都是临朝多年的老太后,要用漫长一生往那个位置去熬。这一寸寸的时光熬过去,便是有再好强的一颗心,也是磨成灰了。

化作绕指柔也要笑。开心笑,不开心也笑,对牢那个人笑,不管那个人心中是如何想。这么些年,耗尽耐心去讨好一个不喜欢她的人,云容自己都觉得,她这忍耐功夫,是确实非比寻常。

杨曦人在持中殿内坐着,上午还有些折子没有处理完,他低头看折子,秉笔女官白君辞站在她身后,时不时低声商量一两句,从前站在那个位置的都是慕清容,眼下换了人,整个持中殿的氛围,都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侍从女官报说是权妃过来了。走到回廊这边,替她拉开隔门。云容上前的时候,白君辞略微上前几步,叫了一声殿下。

云容微微点了点头。只在殿内随意打量了几眼。白君辞与其余数位从事女官便一一告退,只留她与杨曦,待在这空旷的殿内。

权力在握就是好啊。从前这座持中殿,非奉诏不可轻易上殿,如今她在这里,只要一个眼神,持中殿众女官都得回避。杨曦是不够宠她,可却把她最想要的东西给了她。

或许这样,也该心满意足了。

她上前,代替了白君辞的位置,为杨曦整理文书。今日因为午后出去半日多的缘故,积累下来的国事,不能不尽快处理。杨曦也是有些疏懒了。除了赈灾相关的折子以外,其他各部的文书,都只是在封条上盖了国玺,由他们自行处置。

身为君上,有些事情必须得管,有些事情上,就必须适度的放手。

若是悦华翎在这边的话,可能还能更快一些。都是处理惯了的事情。悦华翎可以事先帮着他将需要看的部分圈出来,有她提前批注过一遍,再看的时候就会容易许多。

楚云容做事方式是不同的,她是先大致看一遍,按着轻重缓急排出次序来,分开几摞,放在杨曦面前,由他自行斟酌。多少也能帮得上些忙。

宫里这些后妃,都是安安静静的性子。他从前不喜欢身旁有人待着,总会因此多出几分焦躁来。但后来,上殿的人越来越多,并没有人过于痴缠让他不安,渐渐也就习惯了。

一整摞的折子都看完,放下。云容出门,吩咐侍从女官传膳。几道小菜摆上来,他们两对坐吃饭,才略微说了几句话。

葬仪的事情,都十分默契的闭口不谈。杨曦问,“清容这两日怎样了?”

以君上的身份,不便去慎刑司那样的地方,但他还是不放心。

云容犹豫了一下,说,“陛下若是不介意的话,臣妾晚上去看看她吧。”

这案子还在查,这种时候,任何人插手其中都可能会惹一身麻烦。云容在这里说这句话,其实意思就是,如果她去了,如果来日她也因此被人为难,那就得靠杨曦担待了。

杨曦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想了一下,说,“你还是去一去吧。看看她,不然朕和她都没办法安心。”

云容听了,点了点头。

其实也就是必须要和杨曦说一声,才拖延至此。对她而言,慕清容毕竟跟楚家本家有些关系,而且,也确确实实,就是杨曦身边人。虽然这一次遇上劫数,身陷囹圄,人也总不至于一直走背运。为了自己的往后打算,这人情也是不得不留下的。

晚膳用过之后,杨曦点灯看书,她告辞退下。让婉心替她提着灯,便缓步往慎刑司的方向走了过去。

白天去或者晚上去其实都无所谓。但眼下宫中风声鹤唳的。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月色清明,路上也看得清楚,索性让婉心把灯也灭了,趁着月光,沿着太掖湖边的小道慢慢走了过去。

半途上,却见湖边有微微幽光,是一个背影清瘦的白衣女子坐在湖边,似是在放长生灯。

总不至于是什么人,为了吸引杨曦的注意才这么做的吧。楚云容心中有几分轻蔑,脚步却踏了过去,想要看看是什么人。

走近去看,发现是悦华翎。这才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

她知道,悦华翎今日也去了淑妃的葬礼。她这个人表面山水无波,心底却是意料之外的重情。眼看着曾经在身边朝夕相处的人葬入九泉之下,心境必然是十分感伤的。

云容坐在她身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声道,“昭仪还是节哀吧。逝者已逝,我们尽心就好。”

这长生灯做的真是精巧,素白纸面折成扶桑花的模样,白色蜡烛放在中心,稳稳当当漂浮在水面之上,与落在湖面的星光辉映,注视着水上渐渐飘远的烛火,像是愿心也随之飘走似得。不知不觉间,烦躁的心情,就变得静谧起来。

悦华翎却说,“我不是为淑妃娘娘。”

这话一出,自己先觉得有些不大对。便轻声道,“今日葬仪已经去过了。臣妾是心里很难过,但也不必深夜出来放灯。”

怎样说,都觉得辞不达意。其实她的意思是,为了淑妃的事情,要哭就在坟前哭了,何须在宫里放灯。

云容听懂了。也不打算让她再说下去,她柔声问道,“是身边有亲近的人,这阵子遭遇不测了么?”

悦华翎点了点头,她说,“我姐姐死了。”

流露脆弱,也就在这一瞬间。

她和那位姐姐,都是出身寒微之人。自幼便被带到大宗师府上驯养。大宗师是生性刻薄的人,那些年的岁月,真是一寸寸刮骨剥皮的熬过来的,若是身边没有那样一个骨肉亲人陪伴着,她觉得自己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算是熬出头了么?她那位姐姐,打点东海那边生意多年。做事不敢说有多好。但至少是没犯过什么大错。本来以为,就这样谨小慎微的活着,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慢慢度过去了,谁知道,会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意外离世了呢?

本家明面上的消息,是说悦华颜擅做主张,策谋杀碎岛东皇,身受重伤,最终不治身亡了。

那只是表面的消息。今日葬仪之上见到大宗师,大宗师将她叫到内室,才将事情真相,同她说了一遍。

说是真相,或许也只是大宗师所认为的真相。悦华翎这么些年在碎岛,都是为东皇做事的,一朝诛灭东皇,却不能侍奉新主。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那位武王手下的人处决了。

不管怎样,海境那边需要新人接替。既然眼下那位海境之主不过二十出头。或许派个年轻点的小女孩过去会好一些。因此才找悦华翎来。

她与悦华颜最为熟悉,被遣往海境的女孩在离开之前,听她几句嘱咐,或许对将来是有用的。

十五岁的女孩子,叫悦伶伊。她离开本家也好几年了。不知道这女孩子是大宗师从哪里找来的。说是听说海境那位武王喜欢素净的面孔,因此特意找了这么个眉目生的十分干净的女孩子过来。人也不高,瘦瘦小小的,总低着头,有几分羞怯的样子。

悦氏的孩子,没有生来就性情羞怯的。这扶风弱柳一般的模样,一看便知是辛苦训练出来的。这孩子虽然才十五岁,看着却是十分聪明灵慧的模样。必然不是一朝一夕的用功。

悦华颜这么些年,勤勤恳恳经营海境那边的生意。在她一心一意与东皇交际应酬的时候,大宗师这边,却已经按着武王的喜好,在培养可以接替她的人。如今这人有了,至于已经死去的悦华颜,不过是废去的一枚棋子罢了。转眼之间,便有新的棋子补上。

悦华颜不敢说什么。

就算她现在是宫里人,陪伴在天子身边。甚至有殿上人的身份,在宫中被他人羡慕。但对大宗师而言,她也不过就是一枚棋子。以大宗师今时今日的地位,想要挪开一颗不听话的棋子,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抱薪取火,也许早晚会连着自己一起燃烧殆尽。她不怕死,可是看着姐姐死在自己之前,比她自己死在命运的摆弄之下,要难过一万倍。

原本不该告诉任何人的,却是未曾想到,放长生灯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楚云容,一时心绪脆弱,她便说错了这一句话。

大宗师从前说过,悦氏的孩子,一个字都不能说错。

错就错了,那又怎样呢?楚云容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陪着她,将一盏盏长生灯飘到了水里,看着它们随流水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