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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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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听他说这些,倒是挺兴致盎然的。

“这么说来,你们这位大宗师,是个挺有意思的人了。”

悦华颜不由停下笔,和他多说几句。

“他那个人,其实最负盛名的是美貌。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名扬天启了,都说悦氏有个年轻的公子,色如好女风华绝代。说起来有意思,白狐世家多出美人,但其实因美貌而著称的,只有大宗师,我们这些后辈女孩子都没法跟他比。”

人长得好看,自然引人注目。姑且不论胸中才能如何。大宗师年轻的时候就颇得家族看重。长得好看的人,同人说话,也更有说服力一些。为这个原因,上一辈的家老们,就喜欢将他派出去,同帝都的公卿们周旋。

是周旋出不少利益。但悦氏能有今时今日,最重要的,还是北境战场上那一场豪赌。楚家上一辈的将军楚凤远曾经说过,悦氏表面光鲜,骨子里心黑如墨,触手都嫌污秽。向来看不起暴发户出身的悦氏。然而北境一役之后,楚家一次次容忍悦氏近身利用,便是为这战场上欠下的人情。

天子也是如此。随大宗师怎么说,不过是当成生意上的投资罢了。恩义总是在的。客观而讲,当初若是没有悦氏豪掷千金,先皇未必能回得了天启。便是为此,悦氏生意场上犯些差池,多少也都能容忍。该抓人判刑的,都是提醒几句便罢了。大宗师也是聪明人,不会步步紧逼,踩着朝廷的底限做事。

至于当初,究竟是忠心,还是投机。大宗师说不过是一场豪赌,他赢了,随他怎样说,都立于不败之地。

而他真心是怎么想的,旁人恐怕是永远不会知道了。

不说别的,当初悦氏生意基本都在朱雀皇朝,一旦皇朝倾覆朝局不稳,首先血出去的还是银子。明哲保身,没有说起来的那样简单。孤注一掷虽然需要勇气,但也许,也是更好的选择。

白羽轻笑,道,“同样是为王者打点生意的人,在下与白狐家这位主人相比,是该自叹不如了。”

悦华颜道,“白公子尚且年轻,等到了这般年岁,谁敢说成就会不及他呢?”

白羽轻声道,“悦氏向来惯用政局投机,既然如此,当初碎岛国乱的时候,为何不曾插手一搏呢?还是说,悦氏更愿意站在东皇一边?”

悦华颜轻轻笑了笑。

“武王那个人,也没别的不好,或许是年纪太轻的缘故,有些心高气傲吧。当初华颜来东海,初初是想与武王合作生意的,但是碎岛朝中壁垒森严,见王者一面也难,倒是东皇随和一些。事情便这样了。大宗师向来说,华颜天资愚笨。一动不如一静。这样的资质,其实是不该插手朝局的。玩火易自焚。”

“那为何今时今日,又愿意杀东皇。”

悦华颜说,“我恨他。恨到想让他死。等到今时今日,不过是等到一个机会罢了。”

等到杀了这个人,也能像大宗师交代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杀了。她先斩后奏,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但拿到玄铁矿的开采权,算是功过相抵,也差不多了。

“你很怕他?他是你的父亲,为何这样畏惧?”

悦华颜想了想,不由一阵恶寒。

她说,“我是庶出的女儿,我妹妹华翎也是。我们的母亲还有一个孩子,便是刀龙家公子,安平候。”

白羽点头,“听说过。”

安平候杨广,是刀龙亲王的幼子。一个一等候罢了,怎么也不至于名扬天下。但是安平候出名,是因为他昔年曾经在天启京中挡了名震天下的楚云昭的道,被楚云昭一剑劈开了马车。

当时楚云昭是北境少府将军,安平候是刀龙府公子,挂着勋爵的一等候。被少府将军提剑教训过的小侯爷,估计整个朱雀皇朝也就仅此一人了。但楚云昭是什么人?连太子她都敢打,何况小侯爷。无非是辱在她剑下的又一个贵族罢了。

悦华颜说,“我这个弟弟,向来得宠的,与我们姐妹不同,时日久了,便忘了自己的身份。当初被楚云昭当街折辱,心里自然是不服的。又受了身边人的撺掇。便传出些不好听的话来,说楚家拥兵自重,不忌天子。天子宠爱纵容楚云昭,也是被迫隐忍。”

“这不是不要命了么?”

白羽也不由动容。武家与天子的关系,何其敏感。尤其刀龙家的公子身份贵重,岂能随意议论此事。

“可不是,他不知轻重,在人多的地方高谈阔论。虽然亲王下令封口,但话还是传了些风声到了楚云昭耳朵里。旁人也就罢了,哪怕被天子听到,看在亲王的份上,也不会轻易计较。但楚云昭岂是善罢甘休的人?”

“然而此事还是平息了。”

“是,”悦华颜说,“大宗师去了安平候府上,查问了一番,找到了从中挑拨的人,不论身份,全当着安平候的面,用磨活活碾死了。我们小侯爷和府里的下人都吓得不轻。大宗师处理了这些事情,又去见了楚云昭一次,再三承诺,不会再有闲言碎语传出去。楚云昭这才放下。”

楚家军曾经在颓危之时得到过悦氏的援助,因为这一层人情在的缘故,也是因为大宗师平定流言的手段雷厉风行。连楚家这位出了名嚣张狂傲的三小姐都可以让步。悦氏大宗师,果然是厉害人物。

“所以你怕他?”

“是啊,”悦华翎低头轻笑,“所有损害他利益的人,都是要被放进磨盘里活活碾死的。安平候算什么?他早说了,那不争气的东西,一天到晚惹事生非。不如杀了清净。可惜流着一半悦氏的血,却养在刀龙家,若是悦氏的孩子,活不到今日的。”

有这样的一个父亲,难怪会变成这样的性子。这可都是那位大宗师一点点的教出来的,想一想便让人心冷。

白羽靠近她身边,在她肩膀后面看着算出来的账目,笑道,“差不多快要收整完了吧。”

悦华颜点头,“这一批账目给天启那边送过去,碎岛的事情就算是了了。一时之间,想必是不会被追责了。”

白羽点点头,道,“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他起身,稍微往后退了两步。

一身白衣在烛影之下微微摇晃,身姿依然挺拔俊秀,但不知为何,悦华颜心里总觉得好像有几分不安,她抬头,疑惑的看着白羽。

白羽轻轻的笑了笑。

胸腹之中剧痛骤然升起,按捺不住的血气上涌,一口血吐出来,连面前的灯烛也被血扑灭了一枝,她看着白羽轻笑的脸,不明白,这前一刻还深情款款对他微笑的年轻公子,为何在这一刻,可以笑着,看她走向死路。

白羽执起手中折扇,轻轻点了点已经熄灭的红烛。

“你一定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毒叫。查是查不出来的。回头天启那位大宗师,也只会得到你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就算查出端倪,以那个人的性情,也不会因为你而同武王计较吧。”

是这样没有错。悦华颜绝望的靠在椅背上,脸颊上,血色的泪痕滑落,在那张原本几乎素颜的面孔上染出绮艳红痕。白羽喜欢她素颜的模样,因此她后来都几乎不上妆了,她小心翼翼的讨好这个人,自以为并没有做错什么,谁能料到,这个人竟然能这样,对她痛下杀手。

白羽说,“你在碎岛这么些年,涂炭生灵,罪孽深重。按律当凌迟处死。王不愿赦免。”

碎岛的王者,不能饶恕将自己子民当作牲口一般在四海贩卖的人。她送往天启的银子,都是碎岛百姓的血泪,是他们被强行摧残的命运。东皇死了,这份生意,悦氏不能再做下去了。而武王也不能容忍这个女人活着立足于这片岛上。

悦华颜微微闭目,苦笑道,“若这是我的命运,那我认了。”

不认又如何,已然到了死期。

只是想到那个人的笑意与温柔都是假的,便忍不住心如刀绞,比内伤还痛。

白羽轻声问她,“你还有什么心愿?诛灭东皇有功,武王允你一个承诺。”

悦华颜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说,“我在碎岛,没有需要那位王来为我实现的心愿了。”

若是还活着,为了生意,为了悦氏的利益,她迫切的需要那位王给她打开道路,可是此刻,想到自己将要死了,她才发现,其实她什么都不需要。

锦衣玉食家财万贯又如何,白狐家有土葬习俗,喜欢埋价值连城的殉葬品。世人向来嘲讽,说有钱带不到棺材里。白狐家偏要带到棺材里给人看。但临死之前,想一想便觉得好笑。

珠宝金玉埋进去又怎样,还能穿戴不成?人死如灯灭,她什么都不需要了。

白羽微微点头,说,“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的。”

他一步步退出去,将最后的时间,留给悦华颜自己。

门外,陌雪静静的等着他。

“这么些年,辛苦了。”

陌雪说,“为王者效忠。”

悦华颜至死都不知道,她身边最信任的人,其实是武王放在她身边的暗探。这一步棋布局已久,她是最后一枚要提走的子。

提走了,便不必再挂心了。白羽心里甚至有些后悔,为这样一个人,费这么些心思,其实没有必要。

若不是近身上前,看她喜怒哀乐,或许最后提子的时候,便不会生出无端的难过了。

毕竟,那个女人恶贯满盈,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