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离宫的事情，杨曦并没有告诉别人。
慕清容知道，但也没有劝他把人留下。
慕清容心里也清楚，那个人是留不住的。不如随她去。
若不是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身上职责实在太重，已然不能轻易，倒是想跟着她一起走的。
杨曦吩咐六庭馆那边将昭阳殿封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封宫了。外面的人，也没察觉什么。
只是有人议论，说今上似是有些喜怒无常。昭阳殿主原本正得盛宠，不知怎的，就得罪了天子，竟然沦落到了封宫的地步。本朝后宫统共就这么些人。四大正殿，如今长秋殿空置，昭阳殿与谨成殿封宫。竟然只剩明成殿了。
因此外朝便有人进言，说是想请容妃移居长秋殿，以全内廷体面。
杨曦看了，也不过一笑置之。
体面不体面的，和人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内廷诸事，都是容妃在管，一人之言，不容他人反驳。难道还意有不足么？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云容觉得有些不好下台。特意去持中殿请罪了，说是外朝进言，与她无关。自身原本没有那样的野心，想要再进一步。
莫说进了，就杨曦这般冷情的态度。只要别退，就谢天谢地了。
杨曦听了，也没有计较，只说外朝言论，原本便与内宫无关，此事他不打算追究，只是身在内宫的人，也别总打听外朝的事情就罢了。
这一番话，说得云容有些冷汗淋漓。雪鸮出走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这些日子杨曦心绪不大好。她这么些年，看人眉眼高低也是看习惯了。知道这种时候辩解无益。只能恭谨应答，从容退下。
回了流华殿，又听门上的伺候人说，容缃姑娘来了。正在偏殿里候着。
容缃自打去了书部，头一阵子还跟云容来往挺密切的。后来内廷里有些议论。说她培植势力。这种话，她其实也不在乎。只要利益握在手里，谁在乎别人怎么议论？
只是后来听说容缃已经与云皓断了往来。她不想让云皓误以为是自己在从中作梗，因此便吩咐容缃，若无要事就不必来流华殿了。仔细想想，也是有一阵子没见了。
既然来了，那想必是有要事。
许久未曾见容缃了，容貌自然是不会有多大变化，只是看上去更加沉稳了几分。
容貌也是寻常，地位也是一般，出身并不见得有何高贵之处。云容也是不明白，为何当初云皓会喜欢上这么一个六庭馆一抓就有一大把的女官。
不明白，也懒得管。他们家那位九爷也不是肯听人劝的人。
她们算是自己人。也懒得往来应酬，云容坐下，便让容缃有话直说。
容缃笑道，“也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前些日子，六庭馆那边说高阳公主的生辰快要到了。今年又是公主出嫁第一年，因此各宫都准备了一些礼物要送到北境去。下官怕娘娘临时准备不及。因此提前过来说一声。”
阿辰的生日啊。云容想了想，这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云昭在困守北境，不得已放弃朝露之城的那段时光。若是云昭此时还在，不知会作何感想。
各宫都送，她也不能不送。六宫之中，除了淑妃是公主养母，就以她与华妃身份最重，送的不够分量，也会有失身份。
思索片刻，道，“这也没什么好费心的。从前先皇赐给本宫三家姐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过两天，跟长公子说一声，在府库里挑选一些送去六庭馆就罢了。御赐的东西，总不至于有人说不好。”
容缃笑道，“娘娘这么考虑，自然是挺周到的。不过今年，其他各宫里有的小主送的东西，略微有些令人在意。”
云容瞥向容缃。想必这令人在意的物件，才是容缃真正想要说的事情。
“哪个送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容缃道，“叶宛容送了一套玄铁弩箭，工艺十分精致，仔细看看，倒像是碎岛出产的兵器。”
云容意外了一下，“你们确定？”
容缃轻笑道，“兵器上的事情，下官也不懂，听说射部的人看过，的确是碎岛制造无误。只是技术方面，十分用心。弓弩本身很是轻巧，射出的箭力道却十分凶狠。材质是玄铁混了精金，雕工也美轮美奂。送给公主，自然是极为相宜的。”
碎岛海境盛产玄铁。这种金属锻造强度十分之高，适合做兵器。玄铁混精金的冶炼工艺，更是碎岛独有。兵器算是军火产业，一般商人不能轻易涉猎。从前楚家四公子云桓与碎岛东皇交好。
当年借着这个人情在，楚家是从东皇手上买了不少好兵器。当年楚云昭马战用的追云戟，如今鹤龄拿的那把独行刀，都是碎岛制造。至于按批订购的强弩，自然也是不少。
但听容缃的描述，叶家送给公主的，必然也不是批量制造的东西。兵者凶器。真正的良兵，无论是何处制造，都轻易不会流向别国。
此事倒是值得探究一番。
云容不动声色，接着问道，“不知道六庭馆主作何看法？”
容缃低头一笑，道，“馆主说，云中叶氏富庶，有钱能使鬼推磨。收藏个把好点的兵器，也算不得什么。这弓弩制作精美，又能防身。公主想必也喜欢。就这样送去北境吧，不必特别在意。”
“楚馆主这为人，也是挺厚道的。这样说来，海姬也是碎岛出身，不知她送的是什么？”
“鲛纱与珍珠，都是贵重的物品。”
贵重是不错，又是碎岛的特产，看着是中规中矩，没什么差池。
“猜也猜得出了，悦昭仪想必送的是香料？”
“珠宝首饰也有，自己调制的香料也有，昭仪此次亦是十分用心。”
“淑妃呢？”
“是墨。白氏有制墨的习俗，每当有孩子出生，就在当年制一批墨。时日越久，墨色越是深沉。白家的墨是隔代传的。淑妃娘娘送去的墨开箱的时候，下官也在场，见到的东西，色泽厚重，香气馥郁，因为混着金粉的缘故，墨面光泽明亮，入手异常沉重。果然是好墨。想必是先代传下来的珍贵之物。看那分量，馆主说，淑妃娘娘恐怕是把手上剩下的墨都给公主了。”
喜欢写字的人，最为在意就是笔墨，如今淑妃把这些东西都给了公主，看来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都是闲话，真正在意的，还是云中叶氏与海境的关系。怕不是通敌了吧。但若是真有通敌，也不至于光明正大的把东西拿出来送人。
这些日子，天子又经常传召叶清如，这样琐碎的事情，六庭馆都不曾在意，若是特意去问她，就有些太露行迹了。姑且先按下吧。
这样想着，先让婉心送容缃出去。不曾想，婉心出去没多久便回来，轻声对云容道，“方才婢子送容缃姑娘的时候，看见九爷了。”
云皓？云容吃了一惊。虽然云皓统领内廷兵权。但如今以他的地位，也不用每日巡逻了。为免他人议论的缘故，云皓在这宫里，也很少来流华殿。竟然会在门口撞上，也是有些意外。
“没什么事情吧？”
之前听说，他们两人是渐渐淡下来的。容缃是聪明人，处理这段感情也算是处理的顺遂。宫里那么大，不想见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躲得开的，谁能料到，竟然能在流华殿外撞上了呢？
云容冷静问道，“说什么了么？”
婉心道，“我猜九爷是来找娘娘的，只是一看到容缃姑娘便跟了过去，似是有话要说，看来还是有几分余情未了。”
云容扶额，实在头痛，只能说，“随他去吧，容缃是有分寸的人，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云皓的事情，原本就是老夫人反对。我在乎什么？我还嫌一天到晚事情不够多么？”
也是实在没有耐心了，才会急切之下说了这么多。婉心被她这一顿抢白，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搭讪着退了下去，隔了一会又进来，说是九爷求见。
真是恨不得换个地方待着，一天到晚，坐在流华殿，这个来见那个来见，还总要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心力交瘁，没病也累个半死了。
还是不能不见，毕竟是自家兄弟。
本来还担心云皓会否因为容缃一事质问她。然而云皓进来，压根没提容缃。
是来要人的。云皓说，鹤龄年岁差不多了，不然过些日子还是接他入宫吧。说是长公子的意思，希望来日鹤龄能够继任楚家家主之地位，因此还是早些让云皓亲自教起来好一些。
云昭意外，道，“这事平安公主知道么？玉隆儿还在，为何家主之位要交给鹤龄？”
云皓道，“我可懒得管，大哥这么说，我就照办行了，玉隆不是在南境么？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喜欢小孩子，我自己又没有孩子，又多少让我带我都愿意。”
云容无语片刻，道，“他毕竟是清河郡主亲生骨肉，你去问问她吧。”
上次同郡主商议过这件事了，当时便觉得，有些为时过早。
郡主年轻新寡，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孩子。怎么忍心轻易交给别人。
云皓道，“我是跟她说了，她不同意么。我知道她之前来找过你，必然是跟你商议鹤龄前途的事情，所以想让你去劝劝她，你们都是女人，或许好说一些。”
云容淡淡道，“我没有孩子，不能体谅为人母亲的感受，我看这件事你还是找别人说好一些。”
云皓隐约觉得，这日云容似是心绪十分不好。他原本便是没什么耐心的人。见此情景，也不想多说，起身道，“那我找陛下说去。”
云容只好随他去。
如今想想，当今天子对她这几个兄弟的关怀倚重，都比她多得多。云皓在御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去找天子，想必能得偿所愿。
至于清河郡主怎么想，她也管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