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事有凑巧】
折原临也对代田千绘，非常地失望。
从夏天初次相识开始到现在，她的表现没有一次超出临也的预期，自然也没有给他想要的惊喜。
在临也看来，如果说和舞流九琉璃打的赌是攻击的第一步，自己情报被毁，不，不能准确地判断资料究竟是被窃还是被毁，是第二步的话，显然并没有足够的打击力度和显著效果。现在尽管对外联络不是很方便，但也还没到无法行动的地步。
临也不觉得这是千绘的仁慈。在第一次见到她真人的那天，在电影院门口接住了摔飞的千绘时，她眼中尽管有着对于突发事件的不解再到惊讶，但却迅速识破了自己“甘乐”的真身。之后，临也便看见，一直埋藏在表层情绪之下的冰冷情绪渐渐上浮，渲染了她的双瞳。
代田千绘眼底的冷和她外表的冷是不同的，那种眼底最深的冷甚至无法用温度衡量，更像是能够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当时临也就清楚，如果自己和她各拿一把枪，然后被命令去商业街对着人群扫射的话，她可能会顺便把整个城市的人都杀光。在子弹足够的前提下。
那种事自己是做不到的。因为自己是很胆小的家伙，即便商业街上站满了所有曾派人追杀自己的各帮派老大，恐怕临也都没办法开枪干掉仇人们。
但是她眼里的冷漠告诉临也，她没有要对目标心软的概念。在被命令要求的瞬间，这个柔弱的女孩子不会把目标当成和自己相同的人类，而是已经死掉的尸体。
要问为什么的话，临也觉得，她似乎是在仇视着什么。至于对象，很可能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或是一件事，而是整体。
就好像给她机枪就能对街扫射般，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动机随时可以报复社会，只是缺少武器。
代田千绘，恐怕是个很心理缺陷很严重的人。
临也并不清楚现在的千绘心理有没有重建，但是半年前的千绘诚然如他的印象，没有爱也不需要爱。
所以，如果和舞流、九琉璃的打赌是有意布局，只为了趁他病中拿走所有情报的话，不得不说做的实在太孩子气太明显，临也不认为以她眼里的温度会这么温柔地使坏。
但是，要把这些全都看作巧合，未免也太不符合他的性格。临也自知不是那种深呼吸就能把事件当偶然的乐天派角色，阴谋论也是无可奈何。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前两次都是玩玩，接下来才是真章。这样就能解释她为何会如此令人失望了。
做好了充分的冲击准备的同时临也不打算坐以待毙。他甚至都没想清楚原因就做出了抹杀千绘的指示，只因心中有不好的直觉。
都说攻击是最好的防守，那么在第三次受到攻击之前主动出击，发射导弹破坏敌人基地就好了吧。况且也给了她和小静足够的时间卿卿我我，现在亲密度应该很不错了。
经过以上思考，就能明白现在的状况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辞职。”
波江放下抹布。
“反正能帮你恢复的资料我都尽力了，dollars又没什么事，矢雾制药也来了联络说既往不咎。既然没人追捕我，也就没有必要躲在你这里了。”
“波江，你还真是相——当——地绝情呢。”
在副词上停顿了半拍加深程度，临也抄着手站起来，从桌子后面绕到波江面前：“最关键的理由呢。”
上面的原因都太构不成借口，根本就没人会相信。
只见波江淡淡叹了口气，少见地别开了眼神。
“我要结婚了。”
“哟！恭喜恭喜，你亲爱的甜心小宝贝终于认识到了他老姐是个多么善解人意温柔娴淑坚贞不屈的人|妻备选，干净利落一脚踹了跟踪狂张间美香？”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喜，非要说的话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嘴上的话根本没过脑子就蹦了出去。但是事后想想，可能这样的态度是目前最好的态度。
最像折原临也该有的态度。
他嬉笑着弯下腰去仰视波江低垂的视线。
“投入他姐姐的怀抱？这下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吧？”
但波江却被他说得勾起了伤心事似的，恼羞成怒地回：“闭嘴，不是诚二！”
“咦咦咦咦咦咦？？那我就不明白了。”
临也摊手。
“不是和你弟弟结婚？什么呀，原来你对你弟弟的爱也就不过如此嘛。所谓‘矢志不渝’只是空话罢了，女人啊，就像挑拣枝子的鸟儿，一旦找到了更好的归宿就往上飞，哪还管你弟弟那根枝子死活？嘛也对啦，中国不是有句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吗，哼哼……没关系没关系，波江尽管嫁，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的。”
——我在说什么啊！！
在心里隐隐有些奇怪感觉的临也还没意识到，作为公寓里唯一朝夕相对的活人，他已经没法离开矢雾波江这个女人了。
“折原临也你就非得损我几句才能同意我辞职吗，不刻薄就生怕我忘了你吗。”
对临也的态度一向是无视的波江难得地生气了似的：“那好啊我就告诉你，我是要和代田千绘她家的一个男人结婚，诚如你所言代田家是琦玉大户，有钱但无名，多年来一直想打入东京市场但总是没法施展拳脚，上京屡屡受挫；而矢雾制药的情况你也知道，业绩下滑，有名没钱才被尼布罗收购。两家联合自然双赢，我也可以摆脱东躲西藏的窘境。满意了？”
虽然波江所言句句属实，临也还是忍不住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
——代田千绘你这算哪门子攻击？
如果这算是千绘最后和最狠毒的攻击，也太莫名其妙外加无聊透顶了。
折原临也对代田千绘再次失望了。
完全搞不懂以她眼中的冷酷怎么会做出这么可笑的设计，她是三岁小孩吗！
“等，等一下。”
临也抬手立掌挡在波江面前。
“是小千绘让你这么干的？也是她让你这么说的？”
“哈啊？”
对面的女子不禁皱起眉毛。“你又发病啦？”
“什么叫‘又’啊你这顺口到爆的人身攻击。”
“跟那女孩有什么关系，扯太远了吧。”
——看波江满脸不解的表情不像是谎话。
撑起手指扣住眼眶，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向外看，并没有伪科学专家所说的“提神醒脑”的功效。波江的话和他所预料的出入有点大……好吧暂时先不管那个。
矢雾制药曾经是关东地区排名前几大的制药公司。不过，所谓关东前几大，也只是过去的威名，现在的声势早已大不如前，业绩也持续呈现下滑的趋势。
就在矢雾制药的股价开始下滑时，一家美国企业对他们提出并购案。那家企业叫做“尼布罗”，是一家有百年历史的联合企业。其事业领域跨及运输、出版、生化科技等等，规模庞大。在他们坚如盘石的业绩背后有许多流言蜚语，像是和政治家挂勾什么的，不过全部都在他们的合法压制之下无疾而终。
虽然矢雾制药是遭收购的一方，但对方表示只要无条件接受他们开出来的条件，就不会进行大规模的裁员。
矢雾家族内部正煞有介事地流传着，波江所属的单位在研究的东西，极有可能就是尼布罗提出收购的最主要原因。
矢雾波江之前所属的第六开发研究部，简称第六研的科室正在处理的东西，正确说来并不是药品。他们对外宣称正在开发免疫系统方面的新药，未来将准备进行临床实验——但实际上，存在于此的，是个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也就是“无头的妖精杜拉罕夫人的头颅”。现在，她的名字是赛尔提·史特路尔森。
和那具没有血液流动，器官都只是空壳却在活生生地活动着的身体一道，共同享有着“赛尔提·史特路尔森”这个名字。
波江带着头颅逃向折原临也寻求庇护后，尼布罗实际上已经失去了收购的意义。但正因为这个头颅的不可公开性，尼布罗当初并未公布收购矢雾制药的条件，仅以“商业机密”告知世人。因此，即便失去了目标，尼布罗方面也只能继续收购案，白白便宜了矢雾制药。
没有了“头颅”，收购后尼布罗对矢雾制药的态度自然不佳，资金供给比约定的少了很多。
就像是父母双亡被养在叔叔家的可怜小孩一样，矢雾制药吃不饱穿不暖自然要反抗，要闹独立。
而代田商社，应该就是矢雾制药所需要的新庄家了。
大概能够了解这里面的关系，临也对企业联合并不太在意，在波江的叙述中始终有一个关键问题被避而不答。
“听你这样讲，似乎只是政策婚姻嘛。矢雾制药到底使出了什么招数让你乖乖就范的？啊，”临也露出了挑衅的笑容，“让我来猜猜好了。第一，你其实一直暗恋你伯父？”
“哈！？那我当初为什么会不听他的话乖乖把‘头’交上去而要带着‘头’逃跑啊！？”
“第二，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爱上了代田家的那个男人？”临也故作神秘地说，“你可千万别说让我给猜，中，了～☆”
“你快去死！”
“那就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性了，考虑到你‘我都恨不得给你颁发国民专一荣誉勋章’的爱情观，你是不是……”
临也慢慢收起笑容，定定指向波江的鼻尖。
“被威胁了。用你弟弟。”
波江张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似的，但最终也没能说出半个字，回身走到衣架上取下外套和皮包迅速穿戴。
——这是……中了吧。
临也默默地想。
——哼，别这么难看嘛，辞职的场景可不需要伤感气氛。
“去买副手套戴吧，再被风吹的话，你那双手可能会吓死未来丈夫。”
看着波江的背影，他难得好心活跃气氛，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充满了折原临也式的嘲讽。
“……”被回头注视着，临也想起了当初波江来到自己这里的关键。
“怎么，要我把‘头’还给你？”
“不要了，我会告诉伯父我弄丢了。‘头’对诚二没有用了，我也就不需要。”波江面部肌肉抖动着，努努力冷笑道：“因为我的前任老板太孤单，哪怕是个‘头’也会当女朋友爱护的，不是吗。”
看得出，被临也戳穿了被用弟弟威胁，波江已经尽力掩饰自己情绪。可是她的眼神骗不了人，用自己的幸福去换取弟弟，谁都看得见她的意图：
用全部生命爱着弟弟，把身体给一个并不喜欢的男人。虽然对女人来说身体和心灵很难分开，但矢雾波江在拼命分离二者以达到目的。
——为了矢雾诚二，你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临也小幅度地勾了勾嘴角，表示听见了她的讽刺。
“那就这样。”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离别的祝福，连再见都没有，矢雾波江就这样转身走出了公寓。给她的备用钥匙，她再也没有拿走，放在门口的玻璃碗里，和临也的那串钥匙勾在一起。
折原临也后退几步靠在办公桌边缘，低下头。
少了一个人，突然整个屋子都没有了声音。
“——笨蛋。也不知道被用弟弟的什么威胁了，居然蠢到去嫁根本没见过的人。”
许久，临也轻轻说着，慢慢滑坐到地上。
——不是小千绘的问题么……
那她也是个笨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