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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处置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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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白日里冲锋陷阵, 温含章在他面前却仍柔软地像一片湖水, 柔和, 安宁,清可见底。

许是今日真的太累了,说了不到一会儿话她就拥着被子睡了过去, 临睡前还在跟钟涵商量,如果要在外置宅, 应该选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地段、面积、景致、摆设一一描述了一遍, 说得眉飞色舞, 一张脸生机盎然, 看着就让人觉得这是个对未来有无限幻想的好姑娘。

钟涵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直至听到她柔缓有序的呼吸声响起, 他才披着袍子起身去了书房。

第一件事就是将她的四个大丫鬟和两位嬷嬷,及正义堂原先的两位管事一同召了过来,再有便是今日温含章着重问过的清皓、彩月。

钟涵从新婚第一日就任由温含章安排家中事务, 这是他想让温含章在这方寸之地自由一些, 不代表他就撒手不管。

书房外间是死一般的寂静。

钟涵拿着温含章清点了一半的财物单子一一翻阅。她性子细致,将目前正义堂拥有的产业、银两、值钱的物什全都罗列其上,让人一目了然,表尾处温含章用娟秀的小楷写了一行字, 注明用红点标注的是分家所得的银项和田地庄子。

钟涵心中猜度着温含章的用意,这是怕他用了分家之财觉得心中膈应?

一刻钟过去了。

两刻钟过去了。

四个大丫鬟都面面相窥。高、叶两位管事跟着钟涵好几年,又有傍晚温含章的那一番胆大妄为, 心里头都是沉甸甸的。

苏嬷嬷和严嬷嬷是最有底气的两个,他们早些时候已经被二少爷盘问了一遍,深知二少爷心中对他们几个的作为十分不满。这会儿是想着算账来了。

最后还是清皓仗着和钟涵的情谊,出声问:“二少爷,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是小的们有些什么事做得不对么?”清皓这一步跨得有点大,正好将面上有些异样的彩月半掩住了。

钟涵瞟了他一眼,也不揭穿:“少奶奶嫁过来前我便提点过你们,要和她好好配合,你们当时是怎么答应我的?不过三四日,你们各自都起了心思想着看笑话,是想要等着主子手忙脚乱再站出来,才能显出你们的本事吗?”

这话说的,众人噗通一声立刻就齐齐跪下了。

温含章嫁过来前他还曾与管事和清皓、彩月开过小会,重点强调不准在内宅当中给新来的二少奶奶使绊子,若有发现严惩不贷。

当时众人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一个转身,温含章便受了这么大的欺负,真是让他打脸啪啪响。他阖上单子:“我已经跟少奶奶说了,不得用的就换掉,不管什么资历情分,该发卖的发卖,该踢走的踢走。正义堂不需要一帮只会吵吵闹闹不能给主子分忧的下人——不管是她带来的,还是原有的。”

钟涵最后重点说了一句,看了一眼彩月。

钟涵一开始就将正义堂的账目家事交托给了温含章,当时他觉得有他敲打在先,绝不会有人胆敢出手,便立下豪言任她处置所有下人,许是这给了温含章一种错觉,觉得正义堂人事简单,不用大动干戈进行整顿。

但,他从没想过会是彩月在暗里使坏。

今日严嬷嬷说彩月问什么都一声不吭时,他便猜出了几分。

新婚杂事繁多,之前三日他一直陪在温含章身边,也发现不了其他人的诡秘心思。等着今日他一离府,牛鬼蛇神全都出来了。温含章为什么会在他离府第一日就对上府中蛀虫,为什么之前他在时正义堂却能井井有条不需他花半分心思。

他亲自提拔进府的两位管事,可不是那等庸碌无为的。

高、叶两位管事的心就像掉进井里去一般,高管事硬着头皮,勉强笑道:“二少爷这是哪里的话,最近几日二少奶奶让老奴带新进的人,老奴忙着人员管理的差事,从不敢给二少奶奶惹麻烦。”

叶管事也咽着口水道:“我们跟着二少爷五年之久,老奴的品性,二少爷还不知道吗?二少爷这话,老奴不敢接。二少奶奶一来就给老奴分了新的差事,我和老高都要重新熟悉一番,况且二少奶奶也从没有问过老奴府中情况,老奴——”

话没说完,钟涵顺手将手边的茶杯扔了过去,温热的茶水砸了叶管事一身湿,叶管事戛然而止,脸色铁青。

钟涵道:“狡言诡辩,厚颜无耻。我当初将你带回府,是觉得你作风干脆行事周全慎密,你现在告诉我,我当初看错人了?”钟涵用帕子擦了手,“看错人不要紧,我能将你从那等地买回来,就能把你送回去。”

叶管事和其他人还不一样,他是主家被抄被朝廷发卖的,钟涵当时急需一些宅院里的人精老手填充门下,秦思行便建议他去了一趟官方拍卖现场,带回了叶管事。

叶管事听见了钟涵这话,又加上今日眼见着温含章的厉害手段,面上终于撑不住了,彩月一见他额头冒冷汗便觉得要糟。不顾清皓的阻拦,跨出来道:“二少爷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们定了帽子,不过是因着二少奶奶今日在外碰了钉子想要找人出气罢了,我们人微言轻,自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彩月神情倔强,死死咬着唇看着钟涵。

清皓见拦不住彩月,心中哀叹一声,也不管了,总得让她碰个头破血流才能知道她心中的想望是绝对行不通的。

没想到钟涵居然承认了:“我是想找人出气。二少奶奶今日头一回请安,没人告诉她府里的请安时辰,厨下没有食材,也没人事先出来汇报,等着她到了世安院,更没人告诉她应管事是世子手下的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你们告诉我是二少奶奶做事不周全——我这半亩地里站了那么多下人,就没人提醒她这些细琐忌讳?”

他方才越听苏嬷嬷汇报就越生气,尤其是知道温含章被一桌吃不下口的膳食膈应得一晚上都吃不下东西的时候。她从小便是娇养出来的,和他在一起不过几日,就要受苦受气,叫他心中不断翻滚起复杂的愧疚之情,忍到了温含章睡下才终于能发作出来。

二叔若是好惹的,他不会梦里梦外到现在为止还要仔细筹谋。

他瞪了彩月一眼,眼底的决然让彩月有些发憷:“这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旁的话。高管事和叶管事,这院子里只会有一个女主人,若是你们继续如此无甚作为让二少奶奶要摸着鼻子过河,我这小庙也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大佛。”

两位管事一个激灵,不住磕头,他们都是有污点在身的,绝不愿意再回去过苦日子。

“苏嬷嬷严嬷嬷,还有你们四位姑娘,二少奶奶的性子你们比我清楚,钱匣子里有金有银,出了门拐过两条街便有酒楼客栈,她不想吃你们便劝着点,劝不住便让人出门找我回来,以后若是有这种让她饿了一晚上的事情发生,纵使你们是少奶奶手底下的人,我也不会客气。”

苏、严两位嬷嬷面上十分淡定,春暖和秋思之前因着苏嬷嬷的事情已经被温含章教训过了,此时虽然憋红着脸,却不敢说些什么。

最后对着彩月和清皓,钟涵轻描淡写道:“你们两个是这院子里唯二没有身契的,先前因为没有当家主母,我想让你们帮我看着点,现下我既已成亲,你们明日就收拾一下,回奶娘身边承欢吧。”

清皓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二少爷,我这一日都跟着你在翰林院里,可什么都没干啊!”他这才是池鱼之灾,冤枉得很。

彩月眼眶里噙着泪珠,突然朝着他磕了个头:“是不是只要有身契,我便能留在这里?我愿意签身契,我不走!我还要帮您看着书房,我不能让人害了您!”

清皓一挥手就扇了她一巴掌,小声喝道:“笨蛋!”对着钟涵道:“让彩月回去,我会让娘约束着她一点,二少爷您可千万别赶我走,否则我过不了大哥和二哥那一关。”

清皓一家子都是钟涵母亲的陪嫁,尤其是清皓的亲娘,是先太太的贴身大丫鬟。可惜当年钟涵爹娘身死之后,人心思变,院里的家生子中居然出现了想要暗害二少爷的恶毒下人,当年老太太便做主将这院子里一干人等全都遣散,又调来了她院子里的人帮忙管着,直到前几年钟涵才找回了他们一家子,将他们安置了下来。

清皓和二少爷的感情一向不错,绝不愿意为着个蠢妹妹就离开了钟涵身边。

彩月还不死心,她捂着脸瞪着清皓,后又直直盯着钟涵,面色沉郁:“我什么都没干过,若是您这样就要将我遣走,我绝对不服!”

钟涵笑了一下,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他指了一下叶管事:“彩月到底都跟你们说了什么?”他本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让她没脸,彩月却非要纠缠不清。

叶管事吞吞吐吐的,到底道:“彩月姑娘让我们先看一下二少奶奶的性情,再决定靠不靠上去。”事实上先看后做并没有错,只是他没想着二少奶奶一来就和世安院的人杆上了,火力还那么猛,能把一向被二少爷视为仇人的侯爷也给劝动了。

叶管事如今真是后悔莫及,二少奶奶精明能干就算了,她还将二少爷的心紧紧攥在手里,不过刚受到丁点欺负就把二少爷激得坐不住了。

叶管事看着跪在地上的彩月,突然有些怀疑起她的的话来,二少爷是真的有心纳她为妾吗?

温含章这边的下人互相使着眼色,看着彩月的眼神都有些了然,十分不屑。

钟涵冷笑道:“你确实什么都没有做,你只是让大家什么都不做罢了。”他不愿意跟彩月继续纠缠,转身对着清皓道:“若是以后二少奶奶愿意让你进内宅,你再进来。以后你便跟在你两个哥哥身后历练着些。”

“至于彩月,”钟涵缓了一声,终究看在之前的情分上,道,“二少奶奶身边也有懂药理的丫鬟,你年纪也到了,是时候出去备嫁,我会让少奶奶给你备一幅嫁妆,奶娘年事已高,你多陪着她一些。”

彩月的确十分忠心,可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就不能让她在后宅中碍温含章的眼。这一回她仗着与他多年的情分,串联着两位管事作壁上观,确实没有下手为难温含章,可他若是将她留了下来,她看着他们夫妻恩爱,天长日久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了坏心眼,到时候温含章看在他的面上,又有她三个哥哥都帮他在外管理产业,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他绝不愿意让温含章陷入这种窘境。

自他下手破坏了她的姻缘开始,他就下了决心,要还给她一辈子全然无瑕的花好月圆。卫绍能给她的,他能给的更多。

钟涵训完了话就让人依次出去,彩月的膝盖就跟黏在地上一样,清皓最后竟是把她扛出去的,彩月对着清皓拍打不停,钟涵双目微阖,也不管,直至屋子里只剩下他独自一人,他才走到了里间。

将刚才翻看了一半的财物清单拿了出来,另有十二张画着首饰的宣纸,对照着竟然全都找了出来。

娘的首饰一件没少。

祖母帮他保管得好好的。

漆黑的书房中,钟涵的情绪就像这夜色一般深沉幽黑,说不出什么滋味。

想着梦里他害怕打草惊蛇一直不敢在明面上寻这十二幅美人图,钟涵心中无不自嘲,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越在乎的东西,就越容易离你越远。

梦里,他一直没有成亲,老太太身死后他因为在外为官不能及时回来,娘的嫁妆一度落到了宁氏手上。宁氏看着精明却是个糊涂虫,钟泽拿着他娘的嫁妆去讨好小妾,被钟晏一样认出了那支金簪和美人图中一模一样,随后这十二根簪子就跟他现在眼前的一般,都被找了出来,里面竟然藏着一张前朝绘制的金银矿图。

钟晏从地下开出了这笔财富,帮助三皇子谋反登基,又知道他一直在暗中找寻先父遗物才想要杀人灭口。第一次被追杀时他十分错愕,多年来他和钟晏都是相安无事,没想到钟晏却突然出了杀招要害他性命。

偏偏他对其中缘由一无所知,直到两任皇帝登基后,他临死前才在钟晏手下知道了这个秘密。钟晏为什么非要杀他,因为他在三皇子登基前献出了一部分当做自己的政治投资,但对着废帝却隐藏了绝大部分矿产的情况,财帛动人心,他要留着这笔泼天的财富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他怕他大哥在其他什么地方也给钟涵留了线索,所以他不得不死。

祖母以后如果知道,正是她帮他保管的这些嫁妆,将她深爱的二子推入深渊,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钟涵需要这笔财富帮他复仇。温含章刚才问的,他早便知道。他只是不愿意将这么□□裸的权势交换摆在温含章面前。

永平侯和二叔早有交情,永平伯府不受皇上信任,需要靠着二叔在皇上面前挣脸面。二叔不安好心,愿意插这一脚不过是看中了永平伯手上的军权。

温含章是先永平侯掌中爱女,阖府中只有嫡出的三房之子有资格与她配婚,世子夫人不能因娘家的利益纠葛对侯府心存不满,钟泽便被排除在外;三房的钟淞有父母为他筹谋,若是让钟淞得了温含章,三房必会借着永平伯府发展在军中的势力。将温含章许配给他,他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从小走的便是科举之路,永平伯还不是只能与二叔进行交易?

温含章确实十分聪明,从世安院下人对她的防备中便能猜出这桩婚事的不简单。

钟涵想着上辈子温含章的殚精竭虑,为了让卫绍能更进一步,她大雪天的陪在三皇子妃身边跟人应酬结交,也正是那一回,她又救了他第二次。

他没想过那片山林中居然会有三皇子的别院,也从没想过会在那样大雪纷飞的天气在户外遇到温含章。鹅毛大雪,满地冰霜一片晶莹,她却突然而至,给了他一件皮袄和一些金疮药,让他冷到骨子里的心突然火热起来。

一年之间救了他第二次,温含章许也觉得那是孽缘,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

只要是有缘,便足够了。

钟涵从案上拿起一根温含章端午为他编的百索子,想着温含章此时好梦正眠,心中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