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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渴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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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 允许你……离开……”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咳嗽, 维林又重复了一遍。

鲜血不断从达努精灵的口鼻中溢出,他眼睛中饱含复杂情感的凝视,简直要把埃德曼灼穿。星光女神附身者抚上自己的腰身, 黏腻的鲜血不断从他的腰带中渗透出来。

“维林……你……”吐出一口鲜血,埃德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双生子兄弟,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维林……你不爱我了吗?”

两体一命,双生同体。

“我的弟弟啊……”维林的笑容既苍白又凄惨, 用力拉扯着锋刃, 他用那冰冷的金属,在自己身体上割裂出一刀长长的切口。那是任凭是何等狠毒的人,也无法在自己身体上弄出的创口, “我当然……爱你……我最重要的……弟弟啊……”

用艾琳短矛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 埃德曼捂住腹部的手指缝里,大量的鲜血向外渗出。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魔法转移的能量, 但基丹还在继续施法, 似乎带走埃德曼的尸体也无所谓。

“我的……埃德曼……”维林拔出体内的匕首,刀尖挑出一道带着血液的弧线。金属撞击上地面的碎冰,当啷作响。他眼前一片昏黑,站立不稳地倒在埃德曼身上。

月神的光辉隔断扭曲时空传送,基丹面带无奈地摇了摇头, 语气宠溺得难以置信:“路西恩啊,路西恩……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唯独是因为你,才是我最没有办法对付的那一个。”他的身影很快被吸入空间中出现的一个小孔洞, 瞬间消失无踪。

达努精灵们在植物化,维林和埃德曼的身体在变得僵硬,他们的身体,甚至是衣物,都随着他们变化为金花树的进程,化为树皮的一部分。

“明明……只要看着我就好……”维林的双手抚上埃德曼的脸颊,两名外貌相同的精灵抵住彼此的额头,“你只要……追着我跑就好……放下武器吧……埃德曼……”

“维林……”埃德曼低声喘息着,干脆地扔下手中的艾琳短矛,埃德曼伸出手臂紧紧抱住他的双子兄弟,“对不起……”他苦笑着,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流淌,“我手中若是没有武器就无法保护你……但我拿着武器又不能抱你……整个世界……只有我,才站在你这边……”

眼疾手快地做了个冲刺过去,提摩西在艾琳短矛落地之前,抓住了这把盖世神兵。

“那你看着我就好……看着我……埃德曼……”维林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们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生出的枝丫上挂满圆圆的美丽树叶,好似落在河面上的嶙峋波光,“不要再去想什么复兴达努精灵……也不要想着全知者的事情……你只要想着我就好……只有我们了……这个世界……终于只有……”

蔓延的枝干冲破了维林脖子上的锁链,他们化成的金花树彼此纠缠。在这一刻,共享了千年生命的埃德曼与维林将要迎来共同的死亡。

“终于……终于不会……分开了……”维林难得真心地笑了,满脸都是幸福和美好,“我的弟弟……我的——埃德曼……”

“只有……我们的……世界?”埃德曼的声音渐渐远去,化为一阵微风吹过,刮动树梢,哗哗作响。

两颗纠缠扭曲的树最终化为一颗,在朱诺斯城外,头顶金冠圣树在此生根,白玉般的树干扭曲纠缠。在远离他们的故乡洛丝洛尔的地方,获得最终的安息所。或许这棵树是不幸的,但是它比洛丝洛尔任何一颗树都更加高大,更加壮美,更加令人难忘。

纠缠扭曲的情感形成了这棵树,树叶在提摩西耳边凋零飘落,他抬头看了一眼树冠层上埃德曼曾经戴过的王冠,将艾琳短矛扔给了路西恩。

“都结束了……”提摩西说。他盘着腿,背靠那颗金花树坐了下来,头顶的蓝天和阳光透过进化树叶洒在他身上,在他漆黑的服装上留下斑斑点点的金光。一阵微风吹过,树冠层的树叶们互相推搡挤压,让提摩西想起来维林和埃德曼在最后时刻里的互相拥抱和爱抚。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阿尔瓦长出一口气,跪倒在地上。“结束了吗?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双手撑在地上,不住地打颤,那双手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白皙的肌肤被能源水腐蚀得千疮百孔,“我杀了费瑞德……天呐……我杀了他……”

眼泪不断地从阿尔瓦的眼中涌出,一直压抑住的情感奔腾而来。

“我杀了他……”

月神拿着星光女神的短矛,瞥了一眼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己的阿尔瓦,淡淡地说:“我们确实付出了代价,沉痛得几乎无法承受,但那不是你的错。阿尔瓦。”他伸手将跪在地上嚎啕的阿尔瓦扶了起来,温柔地擦掉他脸上的眼泪,“你伤得很重,现在你们可以休息了。我必须得说,你们干得很好……”

路西恩的辉光笼罩了阿尔瓦与提摩西,提摩西只觉得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身体的力量也渐渐地离他而去。大概是肌肉过于放松的感觉太久没有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被这五月的和风一吹,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在失去意识之前,提摩西看到的是路西恩的手指轻抚上阿尔瓦的后背,月神的声音既神圣又如月光般清冷:“消耗得太多了,阿尔瓦。圣痕……都……”

余下的词语他没有听清,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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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在天花板上晃动。

这天花板是这样的奇怪,这样平,这样白,漆黑的乌木房梁横贯其中,雕刻着藤蔓样式的花纹——这不是人类建筑的风格。

提摩西眨了眨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睡了多久。他整个都陷入温暖而柔软的羽绒被当中,床头的乌木衬托得身上的被褥白得胜过冬天的第一场雪。这个白色让他立即想到了阿尔瓦,名为“洁白”的小骗子。他转头去环顾整个房间,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阿尔瓦不知道在哪儿。

这个房间让他想起来他在霜风城的卧室,空旷,巨大。他很不喜欢霜风城的卧室,在巨大石头建筑里,他总觉得自己很渺小——至少在他年幼的时候是如此。但是他明显不在霜风城,这个房间如此整洁,风格如此高雅,和地板上铺着兽皮的霜风城大有不同。

这是精灵的风格,他们的房间甚至没有窗户,打通的一面墙里,只有廊柱和栏杆,栏杆下面用白色的石头雕刻着一整排的座位。如果遇上风雨,精灵们会放下帘子。这让提摩西有一种他睡在花园回廊里的感觉。

勉强地起身,他觉得浑身都酸痛。身上的绷带表明他接受过极好的治疗,只是那痛苦还是不太容易消失。提摩西的服装都过于贴身,缠着绷带的他肯定穿不进去。在他的床边,他们为他准备好了浆洗干净的宽松服装,还熏了香,叠得整整齐齐。

披上衣服走出房间,提摩西发现自己的位置可能有些高得过分。朱诺斯浮在空中,而他正在朱诺斯的浮空塔之上。这里看上去并不像是提供医疗的地方,而像是一家用来修养的公馆。几名法师在浮空塔的花园中走动,里面没有一个人是红头发。

他深呼吸一口气,看着浮空塔下面的景色。

炎魔费勒萨斯和上古军团给朱诺斯造成了很大的损害,法师们已经清理好了街道上的沙子和碎玻璃以及碎砖块,露出原本的地砖。建筑物的损坏比他想象中的更为严重,原本林立在城市中的尖塔塌陷,圆环法师酒店的屋顶已不复存在,提里安法师议会的会议厅现在只剩下残桓断壁。梅迪瑞兹魔法学院的图书馆在大火中烧毁,整座学院现在已经没有一间完整的屋子。

提摩西看向商业街——不管是“羽毛、魔法与黄金”公馆,还是他的无冕者居所,都已经难以用肉眼再去分辨。他们现在只是一堆瓦砾,并没有什么区别。实际上,整个商业区都被毁坏,再也难以寻觅这个繁华街区以前的影子。

提摩西眨了眨眼,往好的地方去想——至少人没事。在路西恩的命令下,朱诺斯的居民们已经先行撤离——至少绝大部分是如此——只要人还在,朱诺斯就有复建的可能。无冕者们应该也都没事,位于下水道的“海英斯城”应该也没有被这场浩劫给波及到。

如果说有人会死在这次几乎要毁灭掉朱诺斯的魔法风暴中,那么只有被阿尔瓦砸晕在街道上的莱昂内尔了。当时的情况,莱昂内尔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他就算是不被费勒萨斯的净化之炎给烧死,也会死在摧枯拉朽的风暴之中。

用敌人的手除去了自己的敌人,这么一想,提摩西甚至还觉得有些快意。他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天启钢牙还在那里。他们并没有拿走他的匕首,这让他内心感觉到一阵欣慰,也充满了莫名的安全感。

只是除了钢牙,提摩西还需要点别的东西。他的烟斗和烟袋早已在打斗当中失踪,现在他非常想坐在花园抽上一口。而他身上并没有可以放这些东西的口袋,这种宽松的服装他也很久没有穿过,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没穿衣服,赤身裸体地站在花园里。

“你……你怎么起来了?”清亮温润的嗓音从他背后传来,提摩西扭头一看,温莎端着一个托盘站在他后面。托盘里放着雪白的纱布绷带团,还有一些颜色各异的玻璃瓶子。“我去告诉路西恩……”他转身快走两步,又转过头来说,“你最好多披一件衣服,真是难以置信,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竟然还能……对不起,我说太多了。”

“站住。”提摩西冲着温莎的背影喊。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温莎停下脚步扭头看着提摩西。

“嗯……阿尔瓦呢?”本来不应该是这个问题的,但鬼使神差般地,提摩西竟然把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他本来是先打算问一下温莎他们是否找到了莱昂内尔的尸体,还有朱诺斯城现在怎么样了,或者是打听点有用的情报。不管是问什么都好,就是不应该问阿尔瓦。

“他在下面的花园里。”温莎的笑容十分柔和,他弯了弯眼睛,朝着花园下努了努嘴,“你可得劝劝他,他昨天下午就醒了,但是到现在都还没睡过。昨天晚上他说他一个人睡不着,就看了一夜的书。你从这里下去,在金合欢树旁边往左走,我刚刚看见他坐在那边的第三把座椅上面看书,他现在应该还在那里。”

伴随着轻快的步伐,温莎飘然离去。目送这位死里逃生的法师离开,提摩西收回思绪,就温莎所指点的方向,他很快找到了坐在花园长椅上的阿尔瓦。他穿着精灵的服饰,水蓝色的丝绸长袍很能衬托的他的红发,上面用银丝作为暗线刺出精美的刺绣。带着银色树叶图案的腰带束在他的腰间,病弱的样子丝毫无损他的美貌。

摊开的书本放在阿尔瓦的膝盖上,他平和的脸上有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骨节毕露的手指拈住一页书,轻轻地翻动。纸张哗啦作响,同他头顶的金合欢树的树涛声融为一体。阿尔瓦抬头仰望被风吹动的树冠,线条优美的脖颈上那精巧的喉结看的提摩西内心一阵燥动。

“在看什么?”提摩西走过去,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阿尔瓦猛地震颤了一下,脸上的惊喜根本无法掩饰。

“大人!你,你醒了!太好了。”朝着长椅的一段挪了挪,阿尔瓦给提摩西腾出来位置的同时,拍了拍他身边,示意提摩西坐下,“我昨天去看过你,你还在睡。”他关上书,把厚厚的书本放在一边,“路西恩说过你今天会醒,我上午去过一次……”

微风吹拂着金合欢树,殷红的发搭上阿尔瓦的面颊,似乎被这红色给影响,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红晕。

“你的头发乱了。”提摩西坐到阿尔瓦的身边,伸出手指轻轻地将那些乱糟糟的红发帮他细心地拢到耳后。

“崔德威……大人。”阿尔瓦半眯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幸福满溢了,他微微低下头,扭搅着十指,低声嘟哝着。“乱的何止是头发。”

提摩西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红发男人,在这一瞬间,他觉得阿尔瓦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初次在白鹭宫的相遇,那个软软小小的孩子,好像一块新鲜出炉的白面包。第二次却成为了他的猎物,在黑暗和血腥的罪恶中瑟瑟发抖。第三次相遇,他们之间有了某种隐秘的美好。本来应该是深埋于心底的秘密,却随着他们的第四次相遇而揭开。

往事的片段不断在提摩西眼前闪烁,欢愉园的初次体验,那种令人发狂的美妙滋味,不仅仅是来源于肉体。以猫薄荷为借口的放纵,冬至节舞会的疯狂,月光下的舞蹈,贝格恩街日日夜夜的纠缠,温泉中的战斗……以及,来到朱诺斯之后变本加厉的控制欲和索求。

还有最让提摩西感到在意的事情——能够将背后交给他。他们竟然可以这样并肩作战。这是以前提摩西从未想过的事情。他向来独来独往,除了少年时期的好友乔纳森,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我也想保护你。”阿尔瓦这样说过。

从来没有人对提摩西说过这种话,他向来都是那个去保护别人的人,他的角色从来都不会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即使是在北地,在他还年幼的时候,都不会是被保护的角色。

除了那个人,叫怀特的那个巫医,就只有阿尔瓦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止一次地把怀特和阿尔瓦的影响重合起来,他甚至都怀疑,怀疑怀特是不是就是今后的阿尔瓦,通过魔法什么的回溯了时间,到提摩西还年幼的时候去给了他难得的关怀和温暖。

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定了,怀特不可能是阿尔瓦,他们的魔法不一样,他们的性格不一样,他们的外貌也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恐怕只有两个人都是红头发这一点,提摩西无法否认,他喜欢这种红色。红色代表了温暖,代表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渴望。

渴望被爱,渴望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但他们的温暖,并不相同。这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怀特的温暖像是来源于父亲,无条件付出的关爱,对于小辈的仁爱。而阿尔瓦,则是个任性的情人,会欺骗他,伤害他,又给予他无限的期待。不光是身体,还有来自于心灵某种从未有过的震撼体验。

但他还是个骗子。提摩西想。他必须要打消这些可笑的念头,才会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爱不仅危险,而且很不可靠。

伙伴之前的忠诚关系需要用共同利益来引导。

这是提摩西在多年的刺客生涯当中学到的事情。

“大人?”阿尔瓦伸出手在提摩西眼前晃动了两下,对方直愣愣又空洞的眼神看得他内心一阵阵发慌,“你还好吗?大人,你怎么了?”

“我很好。”从沉思中清醒的提摩西略显冷淡地说,“你的手怎么样了?”

提摩西随口的一句关心话,让阿尔瓦显得十分高兴。他撸起长袍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细腻白皙胳膊,“已经没事了,大人。还和以前一样光滑,你要摸摸看吗?”

挑了挑眉毛,提摩西毫不客气地摸上阿尔瓦覆盖着均薄肌肉的胳膊,入手的感觉还是如同以往一样一片滑腻。他猛地抓住对方单薄的手掌,嘴唇覆上阿尔瓦薄薄的耳朵,“你就这么心急,嗯?”

“很痒,大人……别这样。”炽热的呼吸不断地喷入敏感的耳孔,痒痒的感觉让阿尔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他想要逃走,但被提摩西强势地搂住了腰部,根本没可能逃得掉。

“听说你昨晚没睡。”鼻子里都是甜腻的香味,这味道明显来源于阿尔瓦身上衣服的熏香,但提摩西还是觉得他那天晚上如同夏夜星空般的味道更好闻。

“大人,我想我失眠了……昨天……”阿尔瓦缩了缩脖子,迅速转移了话题,“说真的,大人。你能来我很高兴。我以前根本就没有想过竟然还会有这种情况,我能够和大人一起,我们互相拥抱着,还一起顶住能源水的塞子。”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我们拯救了朱诺斯城吗?”提摩西说。

“好……好吧。你说得对,大人。”阿尔瓦尴尬地别过脸,转头去拿那本被他暂时放在一边的书。“我们拯救了朱诺斯……我今天上午见到了路西恩,他说……”他顿了顿了,咽下一口口水,仔细地观察着提摩西的反应,但他看了一会,在提摩西那张少有表情的脸上丝毫没有看出任何端倪,“他说同意你加入光明未来联盟。”

“哦。”提摩西冷淡地说,好像这个消息和他完全无关一样漠不关心。

“我想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对我以前所做的欺骗感到十分抱歉。大人,我有非常非常多的抱歉想给你说。”手里假装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阿尔瓦想要尽量把这个话说得淡定一些,但他飘忽的眼神已经完全出卖了他的尴尬,“我们终于可以站在同一阵线了,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在做出任何……”

“别保证得太早。”提摩西拉下一张脸,冷漠地说,“而且我说过要和你同一阵线吗?”

“好吧。”阿尔瓦的表情显得有些失望,他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为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委屈的水光在眼眶中打转,“你会那样想也是对的,大人。毕竟是我先对不起你。我不奢望你的原谅……”

“和你正好相反,我言出必行。”难得看见阿尔瓦真心难过的样子,手指本来在柔软细密的头发中留恋地摩挲,提摩西一把扯住他脑后的头发,强迫阿尔瓦抬头看他,“我说过,你放走了风暴之眼,所以以前所有的事情,我都原谅你了。”

“所有……都?”虽然脑后的头发被扯得有些痛,生理性的眼泪混着之前差点掉下来的泪水流了满脸,但阿尔瓦的表情却是充满惊喜的。

“是的,所有。”提摩西肯定地回答。

“包括十几年之前发生的事情?”带着热切的眼神,阿尔瓦又补问了一句。

“包括。”提摩西眨了眨眼,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哦,大人。”这下阿尔瓦真的是忍不住哭出来了,明明他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再多的痛苦他都可以忍耐,但是在提摩西面前,他总是忍不住。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幼稚得像个孩子,但他管不住那些令人厌烦的眼泪。“我可以拥抱你吗?作为你原谅我的证明。”

“嗯。”松开他的头发,提摩西允许了阿尔瓦大胆的举动。

双手环上提摩西的脖子,阿尔瓦激动的泪水打湿了对方的脖颈。“太好了,大人。真是太好了。”他的身体紧紧贴着提摩西,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生命的力量,还有那令他着迷的沉稳的心跳,都让这个下午变得无比的美好。

五月的和风吹动他们的头发,一个金光灿烂,一个红如火焰,金色与红色,在他们的肩膀上纠缠。透过金合欢树叶的阳光,为这美丽的色彩加上点点光斑。

根据路西恩的指示,阿尔瓦给提摩西带来了加入光明未来联盟的信息。而这个的信息当中,最重要的事情应该就数今天晚上的会面。

“路西恩会亲自欢迎你。”带来信息的阿尔瓦说,“他不经常这样做,全视者也会来三位。他们对你很重视,至少我是这么看的。”

重视吗?

提摩西无法不感受到这种重视。

会见就在浮空塔内的一间会议厅进行。说是会议厅,这里更像是一间祈祷室。吃过晚饭,月光的银辉洒满朱诺斯。阿尔瓦就出现在提摩西的卧房。他带着提摩西拾级而上,长袍上的暗线在月光下明明灭灭。

他们一路向上,在整个浮空塔内最高的地方,有一间屋子。阿尔瓦伸手推开门,空旷的屋子里没有任何的装饰,徒有四壁的房间内,放了五个垫子。其中的三个垫子上面坐了人,月光通过穹顶上的孔洞照在他们身上。

阿尔瓦恭敬地点头行礼,他们点头回礼致敬。

当这些人转过头来时,提摩西的内心无法不感受到一阵阵的不快。

“看看,都是些熟面孔。”提摩西略带讽刺地说道,“全视者。”

除了已经知道了是全视者的路西恩,另外两个人也是提摩西认识的。

贾尔斯·雪莱。冰雪女神的附身者,他曾经在北地遇见过提摩西,并且与路西恩一起,帮助提摩西制造了镇压芬勒萨斯,名为——诺伊斯方匣的囚笼。

科尔·托因比。人称“卷舌”的家伙。在提摩西十六岁到加圣斯通城时,也是他第一次踏入欢愉园时,卷舌就在那里工作,那时候卷舌是一名比他还小的少年——约莫只有十四岁——却能够熟络地为客人引路。

月神、冰雪女神、爱神……提摩西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例如为何有如此多的巧合,为什么在那次他被捕之后,寻找了十多年都没有再找到阿尔瓦。为什么阿尔瓦会在以出现在提摩西床上的方式和他再会,为什么阿尔瓦会为卖掉他的卷舌说话,说“科尔”先生是个好人。为什么阿尔瓦说“是他自愿”……

这让他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默默地走到几位全视者身边,那里有两个预留的位置,很明显,其中一个是留给他的。提摩西不动声色地坐下,冷冷地看着几位全视者,用沉默来表达他的不满。

后进门的阿尔瓦带上门,做到提摩西身边。“科尔先生是苏珊娜的高阶祭司。”阿尔瓦小心地解释道,“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大人……你今天下午说过原谅一切了。”

“我没有生气。”提摩西生硬地说,“全视者不是会做好一切安排吗?”

“和你一样,我也守护了加圣斯通很多年。崔德威大人。”还是那个带有谄媚的笑容,但月光让卷舌的气质看起来很不一样,“这次的事情……如果说是无奈之举,还不如说是……湮灭之力那心中的执念。”

“执念?”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提摩西还真没有从阿尔瓦身上看出来什么执念。

“一种魔法效应。”雪莱对着空气吹了口气,空气中的水分在他呼出的气体当中凝结,漂浮在所有人的眼前,“完整的能量体被分割之后,互相吸引直至融合的过程。就像这样——”他用冰雪稍微做了一下演示,一片完整的冰晶被割裂成两半之后,掉在地上化成水珠,又融合到一起,成为一滴水。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故作糊涂的提摩西冷冷地说。

“希勒萨斯的意思是说,双生创世神是不可割裂的。”阿尔瓦想了想,尽量用简单易懂的语言来解释,“就像是说,在宇宙当中的双生现象,这很常见。有光明,就有黑暗。光明和黑暗无法独立存在。有寒冷,就有温暖。没有寒冷的对照,就无法感受到温暖。有生命,就有死亡。没有死亡的衬托,生命也会失去其绚烂。有……”

“好了,我知道了。”不耐烦地打断了阿尔瓦的话,提摩西用手撑着膝盖,身体向微微地前倾,“你们找我来,应该不止是为了给我上课吧?”

“你们找到了彼此的另一半。”坐在一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路西恩终于开口,他幽幽的声音还是如同月光一般清冷悠远,“这是命中注定的。”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提摩西反对道。

“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路西恩说。

提摩西闭了闭眼睛,过去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的老师,前一任裁决银龙对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命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一字不差,他就是这样说的。当时提摩西的回答,即使是放在这个情景下,也丝毫不会显得唐突意外。

“如果我对命运的安排不满意怎么办?”提摩西说。他凛冽的目光扫视过三名全视者,丝毫不因为他们的强大而感到感到畏惧。

路西恩闭眼微笑,月光的银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

“思维高远莫测,命运难以捉摸。我等凡人,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走好命运给我们安排的道路,享受命运给予的每一种滋味。”月神睁开眼睛,月光是他眼中的倒影,“这样的凡人,才能称得上是命运的掌控者。”

“原来,一开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提摩西非常想自嘲地笑,但是他发现自己最多只能抽动两下嘴角,根本就笑不出来。前一任裁决银龙也对他这样说过,现在听起来,他才明白个中的深意。他们的计划,甚至从他还年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至始至终,所有人,不过命运之轮中间的齿轮,在工匠的安排下,放在特定的位置,不断地按照命运的意志而旋转。

更可笑的是——还不知自。

“你很聪明,和你说话不费劲。我们应该早点接纳他的,路西恩。”雪莱歪着头,毫不吝啬地赞赏道,“他总是说还不是时候。”

“他?”虽然知道雪莱指的是谁,但提摩西还是忍不住想要听到他们亲口承认。

“你知道他是谁,他是的老师,上一任裁决银龙。”路西恩说,“光明未来联盟在你身边派遣出过很多人,不光是他,还有怀特,还有李嘉图……你戒心太强,多数人连接近你的机会都没找到,在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只有阿尔瓦。”

在提摩西还在思考路西恩说这话的用意如何时,阿尔瓦的脸已经因为尴尬和羞怯变得通红。他扭过头,想要掩饰,但那红得几乎透明的耳珠却在月光下闪着美好的微光。

“光明未来联盟,叛徒也不少。看来你们不怎么擅长留下人。”想到去年冬至节在钟塔上,阿尔瓦愤怒地责骂李嘉图为‘叛徒’,提摩西就觉得这个情况十分的讽刺,“你们不担心我也背叛吗?”

“你身上有大部分的吞噬之力。”路西恩伸出手臂,指着阿尔瓦,“而阿尔瓦身上有大部分的湮灭之力。这是不可抗拒的力量,你们必定会因为魔法的力量而互相吸引,不管刻意地做出再多的背叛行径,都无法阻挡这个力量。”

“说的不错,但是这有什么意义?”提摩西冷哼一声,“反正你们都最终会把狼神芬勒萨斯的力量拿走,到时候也不管这个力量是不是吞噬之力最大的碎块,那种吸引力消失了,你们就真的不担心我?”

“如果你会那样做,现在就不必说出来。”卷舌咧开嘴笑道,“要说崔德威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嘴硬心软,我们既然决定接纳你,当然会相信你。而且,他们的背叛的深层原因很多,这里面的内容我不太方便讲。但是我可以说的是,我们的敌人,他们非常强大。甚至强大到可以控制别人的思维。”

“能控制别人思维的敌人?那你们有什么信心觉得一定能够战胜他?”提摩西抛出问题的重点部分。

“如你所见,六名全视者由路西恩带领。”卷舌做了个手势,指向端坐在座垫上的月神,冰雪女神点头表示认同,“而六名全知者,带领他们的人是人称‘暗夜牧师’的墨菲斯托。精神力薄弱的人很容易被他控制心思,而他也确实有一套,对弱者恐吓让他们言听计从,对强者又哄又骗,让他们信以为真。”

“墨菲斯托总是能够开出来别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雪莱说,“他有着‘思维’的最大的能量碎片。他是圭多杜卡的附身者。”

“圭多杜卡吗?”魔笛使者常常挂在口中呼唤的那个名字,唤起提摩西内心的回忆。“用诗歌……和文学?能控制他人?”

“不要小看文字的力量。”雪莱说,“不正是因为文字,才让文明得以传承吗?”

“冰雪女神说得没错。”卷舌的脸上随时都挂着的笑容,此刻显得格外的真诚,“而且全知者的力量还在不断地增加,所以如果你能够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对于整个光明未来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我们怎么会去怀疑你?”

冷漠地瞥了一眼努力缩小着自己存在感的阿尔瓦,提摩西从牙缝中勉强地挤出一个词,“好吧。”这样的会谈让他感觉厌烦,他虽然不太喜欢那间没有窗户的卧室,但现在他已经在怀念那个卧室了。

“由衷地欢迎你加入光明未来联盟。”之后漫长的会谈中,提摩西一直心不在焉,他不记得他们之后还说了些什么,直到路西恩做陈词的时候,他才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愿这光明未来,为你而来。”最后光明未来的成员们一起用这话为提摩西做了赐福,这种仪式性的话语实际上说什么都一个意思,反正都没有特定的含义。与暗影行者在接到耶梦伽罗的任务时,对任务目标发出的死亡宣告没有本质的区别。

这天的休息时间有些晚,提摩西躺在床上,感觉浑身轻松,除了有些腿麻。他抬头仰望着天花板发呆,身边空荡荡的感觉,让他睡意全无。

要是能够继续昏迷就好了。提摩西甚至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没有想到,没了身边温暖的躯体,竟然会这样让他难以入睡。

就在他辗转反侧之时,一个人影推开门走了进来。提摩西背对着他,没有出声,房间里很安静,他甚至可以听见那人脱衣服时布料摩擦的声响。很快,一个温暖的躯体贴上他的后背,略显急促的呼吸喷上他的耳根。

“那不是魔法。”那个人在提摩西耳边低语,“我可证明,请让我证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