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在床边坐了好一会，直到脑中的嗡鸣和疼痛感逐渐褪去才慢慢站起来。
此时月亮升起，在窗外的枝头处悬挂着，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映出一片四四方方的光，如同碎雪，光是看着就已经感觉到凉意了。
时不时有小鸟在窗边逗留，在枝头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色剪影，飞走后枝条还一荡一荡的，别有一番夜色的风味。
弯弯在海蓝村时见过最大的鸟就是海鸥，太阳底下白色的翅膀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很少看见这么多种类的林鸟。
那些鲸鱼也很久没有见过了，回想起上一次和林漾儿萧祁一起观看鲸鱼似乎还在昨天。
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和三百年的时光相比，十六岁如同弹指一挥间。
爹娘的催促还响在耳畔，弯弯起身拿了衣裳，径直去了万随舟的书房。
月色正好，庭院里亮堂堂的，乌泱泱的树丛随着夜风发出些沙拉沙拉的响声，像是在窃窃私语。
弯弯踏着被树叶切割成碎光的月色来到了书房门口，十六岁少女的身影在门上投下一个窈窕纤细的影子。
万随舟房间里上了灯，橘色的灯光从里面映出两个身影，看来万越驰还在请教问题。
弯弯的眼中涌上了一层雾气。
“弯弯在外面吗？”万随舟突然在屋内发问，弯弯赶紧抬手擦了擦眼角。
万越驰过来开了门，修长清朗的身形出现在门口，一声月白在月色下更显得如同水墨画中走出来的公子一般儒雅温和。
“弯弯，真的是你呀，怎么这么晚过来。”万越驰说着，赶紧侧身为弯弯让开了路，“快进来，外面冷，哎，你怎么……”
万越驰看见弯弯脸上有两道泪光，在月光的照耀下正闪着些银色的光晕，美玉般的肌肤也在碎银般的光芒下多了丝圣洁的气息。
万越驰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想法，矗立在门框上，半晌没动。
万随舟见有些异样，便也上前来。
弯弯见了爷爷和哥哥，不舍涌上心口，化作两行清泪，流下脸颊的那一刻立即变作了数颗白色的珍珠，叮叮咚咚地落在地上，发出些悦耳清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中更显明亮。
万随舟花白的眉毛一抽，万越驰呆立在原地，三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这是……”万越驰缓缓开口，他在书上读到过鲛人的特征，眼见妹妹眼泪化作珍珠，心中已有了些猜想，大感惊异的同时心头不祥的预感也越发强烈。
“爷爷，哥哥。”还是弯弯打破了沉寂，“弯弯本是人鱼族中的一员，是三百岁的人鱼，此次上岸为的是入世历练，如今历练时间已满，弯弯已经十六岁，是离开你们回到人鱼族的时候了。”
万越驰心头的不祥预感得到了验证。
他早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和来历不明沾点边，多年的相处中早已感觉她不似常人，但是是否为普通人类早就不重要。
他一直将弯弯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奈何，弯弯不是人类的一员，她生来就是属于大海的。
“弯弯要走了吗？”无数挽留的话冲上头脑，最后讲出的却只有几个和所想完全相反的字。
万越驰脊背绷得紧紧的，眼中降下了一层霜，月色下更觉清朗，如寒水映月。
弯弯颔首，没再说话。
一直沉默的万随舟走上来，替弯弯拉了拉衣领，疼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粗糙而苍老的皮肤划过弯弯的脸，她抬起头来，正好和爷爷慈爱的眼神撞上。
万随舟一头银发，十余载的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那双眼也不似几年前清明了。
“那祝弯弯一路顺风了。”万随舟笑眯眯地道，语气从容，似乎弯弯只是出去串个门似的。
弯弯看看一旁的二哥，再看看爷爷，随后紧紧扣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眼神陡然坚定起来，“爷爷，哥哥，弯弯就不去打扰婶婶了，若是她问起，你们如实相告也好，说我回乡也罢，弯弯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婶婶过度操劳了，请她多雇几个人，莫要伤了身子，替弯弯给大哥道别，弯弯一处理好人鱼族的事情就回来看你们。”
像是刻意避免分别时的痛苦似地，弯弯说罢，转身往最靠近海水的地方奔过去了。
夜风刮着她的脸颊，有些疼，跑出老远后回头，明朗的庭院中还站着一老一少两个如泥塑般的身影。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弯弯才加快步伐往海边奔跑。
渐渐的，风儿带了些咸腥气息，耳边响起了些海鸥叫声。
弯弯已经来到了海边，月色中的海边已站了三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一对正是弯弯梦中见过的父母，还有一个便是她的师父蓝雪融。
“弯弯！”浔萤见了她，立即张开手臂一个熊抱要过去，却被身后的百里晋捏住了手臂。
“弯弯刚刚脱离人类的世界，还需要时间适应。”百里晋像是教育小孩子似地给浔萤讲道理。
“哦。”浔萤耍小性子似地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但是弯弯也不是很想回去吧，她岸上还有个娃娃亲呢。”
是的！还有萧哥哥！弯弯最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没搞清楚沈郁衡的身份啊！
蓝雪融闻言眉间一抽，信步走来，看向弯弯的眼神似乎有些遗憾，“弯弯，师父和你爹娘一起算过了，你那个娃娃亲的对象命相浅薄，有大凶预警，你还是乘早放下他为好。”
浔萤和百里晋也为难地看着弯弯，两人都神色复杂。
弯弯咬咬唇，“爹娘也希望弯弯放弃他吗？”
浔萤和百里晋被问住了，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果弯弯知道他安全，尚且能坦然些回去，但是如今知道他身处困境，只能请爹娘原谅女儿不孝了，弯弯不回去了，弯弯要去找他。”
像来时那般坚决，弯弯扭头又往岸上跑。
“弯弯！”三人同时惊呼。
“回来的时候给娘带点人类的零嘴回来啊！”
百里晋和蓝雪融无言地看向一脸认真对着弯弯背影高喊的浔萤，神色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