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有点事情就瞒不住，那张脸什么都写着了，家里小张她们整天窃窃私语,我让小张给我看手机了。”
老太太说着,抬了抬手。
乔椒惶恐，连忙起身扶她,“妈，事情过去了，我们怕您着急，您不再吃一碗？”
老太太摆了摆手，容修今天过来,她还多用了小半碗饭。
她让人扶着回屋休息,边说：“一会小修和劲臣到我房间里，给我讲讲事情经过，吉人自有天相，聊聊天就过去了，这件事,劲臣也有错，升米恩斗米仇……”
升米恩，斗米仇,在容、顾这样的人家，真的是最容易体现出来的了。
帮了亲戚朋友还被嫌抠门,被指责给得不够多，被臭骂，甚至是被诅咒。
早年顾长宁晋升，顾劲臣事业有成，登门的亲戚就更多了。
有一次把顾老太太气着了,一怒之下发话，谁也不帮，有事没事都别登门，她死了也不用他们祭拜，才把那些三姑六婆们稳住了。
于是这晚，两人吃完晚饭，就到老太太屋里聊天，避重就轻地说了说。
原本容修想着，怎么安抚一下奶奶。
结果没想到，顾家老太太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听两人讲完事情始末，担忧有之，却不曾慌乱，情绪相当稳定，还反过来给两个孩子上了一堂“处世之道”的课程。
想必经此一事，顾劲臣不会再和后辈们走得过近，虽然依然会帮助，但可能会换一种方式……
“你也写一本工具书？影帝亲笔演员课程，一定很畅销。”容修提议，“将来再写一本自传，顺便帮我写一本？”
顾劲臣：“自传，当然要自己写，你为什么不自己写？”
容修顾左右而言他，只道：“劲臣，你写吧。”
顾劲臣就笑：“好啊。”
其实，这个话题，食草狼之前提议过，兄弟们也已经讨论过了。
如果让容修自己写……
要么他把本人自传、乐队传记写成一本厚厚的教科书，讲述每首歌是怎么完成的，用了什么乐器、排练了多少天……
要么，就是一笔带过，三言两句在个“职业总结”“述职报告”，最后连一本书的字数凑不足。
这年中秋假期夜晚，顾劲臣答应容修，他会写一本书。
容修还陪老太太玩了两局“叶子戏”。
也不是纯粹的叶子戏，是发展到七八十年代的纸麻将，收藏到今天也是古董牌了。
容修玩得稀里糊涂，到最后也没太明白规则，顾劲臣有点明白为什么外公不爱带他打麻将了。
直哄着奶奶玩到困了，她还意犹未尽，乔椒照顾老人睡下。
然后，乔椒带两个孩子出来，在客厅里正式开始“顾家风格的人生商谈”，也就是学霸教育……
容修老实坐着听，在岳母面前的听训态度，简直比在甄素素那个亲妈面前的态度好一百倍。
等到上楼休息时，容修才意识到什么。
主动提出要在顾家住下的容修，反倒有些不自然。
要在老婆家过夜了……
忐忑地上到了三楼。
然后，他发现，三楼主卧旁边，还有一间客房……
乔椒已经让阿姨给布置了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到对象家睡觉，岳母把隔壁房间床都给铺好了……
冲了澡出来，顾劲臣勾着他，说三楼不会有人上来，不叫他去隔壁。
容修还在扭捏时，手机就震动了。
甄素素打来电话，哈哈大笑着问他们，是不是上了电视。
*
即将结束中秋假期的这晚，顾家其乐融融，网上则是哈哈哈哈。
傍晚时就有网友发了路透，表示在西山大院附近的菜市场门口看到了容顾二人。
影迷们都知道，顾劲臣的父母家就在那里。
晚上新闻民生部分播出期间，女记者将采访片段发到了微博上。
其实，她主要是想给两位老师道个歉，一开始没有认出容顾二人，还要两人摘掉了伪装，结果造成了人群轰动，让傍晚高峰时分的交通更拥堵了……
没想到，女记者微博发出不到五分钟，就被央视新闻官方反手一个转发，顺便正式祝网友们中秋愉快。
正是晚上玩耍黄金时间，两家后援会的姑娘们也都放假在家。
看到官方微博后，连忙去找新闻民生栏目完整版，冯佳佳抱着手机都笑出了泪花。
影迷小姐姐们也没忍住，菜市场门口拎着菜的容哥一改往日冷酷形象，真的很像居家好丈夫啊。
懂生活的男人更迷人。
看到采访视频，网友们顿时笑喷了！
【左下角字幕是什么，中秋买菜好青年哈哈哈哈！】
【突然这么接地气吗，感觉容哥和菜篮子搭配毫不违和！】
【他们在一起买菜，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肉肉哎哟笑得我捶床，这真的是央视新闻，而不是街头综艺吗？你不管钱，猝不及防的大实话哈哈哈……】
【只有我注意到他们被路人围观时，从新闻车上下来的工作人员们的表情了吗，笑抽了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我亲眼看到他们了！呜呜呜，京城土著cp粉，粉上他们两年多，终于亲眼看到哥哥们了呜呜呜，他们站在一起好相配！】
【我也亲眼看到了，现实里好帅啊，和上镜有点差别，现实更帅啊，臣臣脸好小，容哥太英俊了，这就是明星啊呜呜呜呜……】
【真的买了好多菜啊，在大棚子那种菜市场，而不是大超市，容哥拎着排骨牛肉和好多菜，还有一条大鱼，还有叫花鸡和烤鸭！】166小说
【yoooooo，容哥今晚任务艰巨啊，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随后就有大营销号转发官微，艾特了容修和顾劲臣，调侃发了一句：“祝买菜cp中秋愉快，阖家欢乐！”
买菜cp？
容修：“……”
甄素素在电话里笑得不行，听容修说今晚要在臣臣家留宿，她心情更好了，提醒二人别忘了明天早点去玉湶山别院。
挂断电话之后，容修和顾劲臣一起泡了热水澡，洗去了公墓气息，又进行了一次私密的人生商谈。
顾劲臣知道，容修这次是真的怕他有心理阴影。
殊不知，虽然在拆迁平房浑身被绑着时很绝望，但抬眼看到容修汗涔涔出现的一刹那，大片的阴霾与恐惧就已经被那一抹耀眼的光芒驱散开了。
洗完澡已是深夜。
秋日风凉，容修将主卧窗子关了，欠了个窗缝，空调没开，他坐在床边吻顾劲臣的额头，然后拿着剧本去了隔壁客房。
容修读剧本到凌晨，关灯睡下后不知多久，感觉到身边有窸窣响动，床垫被压出坡度，容修顺势翻身，抱住钻进怀里的人。他们紧紧相拥。
顾劲臣。再次陷入沉睡之前，容修抱他不松手，仿佛失而复得般呢喃着唤他的名字，此时的容修如此脆弱。
我在。顾劲臣说，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别怕了。
过了一会，顾劲臣问：“容哥，如果换成是我，你会考虑送我去ICU么？”
容修：“……”
这种事情也要共情？
“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的性命。”心有千言万语，容修只道这一句，“就算送到ICU，我也会日夜在窗外守着你，不要觉得孤单。”
ICU算什么，医生下达病危通知算什么，全世界都宣布对方死亡算什么，想必他们当中，即使有一个真的死去，另一个也会一直守着。
连续几日没得安生，两人安抚了所有人，最后彼此依傍着沉沉睡下。
昏天暗地睡到翌日天明，狠狠地补了个回血觉。
第二天早晨再看微博，两人“中秋买菜”上了热搜。
终于，大家在聊顾劲臣时，充满了吉祥欢乐。
不论是两家粉丝，还是司彬的粉丝，大家都回避了话题，没有哀悼，没有戾气，乃至没有人再提起司彬那个名字，那夜阴霾渐渐散去。
也许大家终会淡忘，但在理想之路上曾并肩奔跑过的每一位过客，容顾二人都将永远记得。
*
在顾家吃了早餐，两人启程去往西郊玉湶山别院。
作为京城三大金地之一，西郊玉湶山别院据说是风水宝地，也是大人物们休养居住的地方。
内部戒备森严，容修跟随刘参谋的吉普车经过南宫门时，看到荷枪实弹的卫兵，时而有高管轿车擦身而过，给人一种肃穆庄严之感。
车速减慢，容修侧过头，似想对顾劲臣说什么，却只见影帝的后脑勺。
顾劲臣扭着头，整个身子都扭着，桃花眼惊艳地望着车窗外风景，小溪潺潺，山清水秀，绿树成荫——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园内。
一路出示证件，容顾二人刷脸都不行，还有两次要刘参谋下车说明缘由，才终于来到甄老爷子的住处。
甄家山居别院十分隐蔽，如果不是车开近了，都很难看到那一栋古色古香的中式小楼。
下了车，绕过嶙峋假山，穿过湖水长廊，终于来到小楼近前。
楼侧山水如画，水边一处八角凉亭，甄老爷子与两位老者在下象棋。
盛老爷子：“将！”
甄老爷子一脸紧张警惕，走棋自救一波。
你来我往，盛老爷子：“再将！”
甄老爷子手悬于空，指尖颤颤，正要拿起一子：“……”
江老爷子站起身：“等等，这步不行！”
“哎哎！”盛老爷子瞪眼，把江老扒拉到一边，“观棋不语真君子！”
江老嘿嘿笑，无奈只得坐下。
甄老爷子急了，拉住江老，让他赶紧支招，瞪着盛老：“见死不救是小人！”
盛老：“哼！你输了，三局了，换人，孙子都三十好几了，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啊！”
甄老：“不认，不认啊！你重孙子都有了，就不能让一让我？”
江老：“……”
远处长廊，容修和顾劲臣望着这一幕：“……”
自家姥爷太玩赖了，都被俩孙子看到了。
容修扶了扶额头。
过去那些出现在新闻联播里的人物，如今变成可爱老小孩，老人们白发苍苍，为争一枚赢棋而拌嘴打架。
荷塘边还支棱着一排鱼竿，已然甩杆垂钓，微风吹钓丝，袅袅十尺长。瞧着这山水风景，实在是高雅又养生。
然而，造型摆得挺好看，可浮漂动了好一会都无人搭理。
老爷子们战斗力十足，颇有年轻时的战场风范，只顾吵嘴，鱼上没上钩都不知道。
两人走出水廊停步，身姿挺拔站在远处，刘参谋上前通报一声。
甄老爷子一听便笑逐颜开，盛老与江老往这边张望，赶紧放下手中争执的象棋，端正坐好，叫两人过去说话。
两人抬步并肩而行，走进凉亭，来到老人家们面前挨个问候。
容修先为两位老爷子介绍：“盛老，江老，这是顾劲臣。劲臣，这位是盛老，江老，那位是……”
“行啦行啦，他不认识我吗？”甄老爷子急道，抬了抬手，让顾劲臣坐在身边。
“老顾家的孙子，你满月酒时，我见过你。”盛老爷子笑道。
顾劲臣诧异了下，颔首受宠若惊，落落大方坐下，
盛老爷子又望向容修，朝自己身旁石凳一指，“有茶有水果，要喝自己倒。”
容修坐在盛老旁边，随手拿起茶壶，给老人家们添茶倒水，而后昂首挺胸，正襟危坐，开始充当空气，准备聆听长辈教诲。
这一系列动作自然而然，显然早已习惯，上次在龙泉寺，盛老的一番教导还在容修的耳边嗡嗡响。
江老哈哈一笑：“又卖乖。”
俩孩子过来，甄老爷子心情大好，拿特供水果点心往顾劲臣手里塞，心道一句“最会卖乖在这呢”。
的确如此，此时距离甄老爷子得知“两人好上了”这事已近一年，经他观察，自家孙子而立之年也一如既往驴得很，身边那些发小也不行，要说最会卖乖的就属顾家小子，将“卖乖计”用得炉火纯青，这可是人际关系学当中最为精明的一招。
顾劲臣也没客气，湿巾擦了手，接过老爷子给他的水果，吃下两口，又端起茶杯，站了起来。
容修见状，茫茫然也跟着站起身。
只见顾劲臣举杯，对盛老爷子道：“还没恭喜盛老，喜得重孙，四世同堂，晚辈以茶代酒，给您道喜了。”
容修微愣：“盛爷爷当曾爷爷了？”
小孩还没满月，消息也只是在内部传播，盛老笑眯眯，满脸笑开花：“好好，哈哈哈，臣哥儿有心了！容修快坐下，高高悠悠的。”
两人重新坐下，顾劲臣和三位老爷子聊天，容修照旧坐着喝茶看景儿，时而听到长辈问自己话，才端肃坐直回应一句。
老人家们也不弯弯绕，开门见山，主要问了问“顾劲臣被绑架”事件，算是正式地慰问过，发表一下老人家对整件事的看法。
然后，又延伸到娱乐业种种，又给两个孩子上了堂思想教育课和心理健康课。
主要内容聊完，问到顾劲臣年龄时，顾劲臣应：“周岁三十一，快三十二了。”
“参加工作有十年了吧？”盛老问，“就是毕业拍电影，当年听说你学拍戏，我还表示过不赞同。”
“国内正式出道七年，算上读书时话剧演出，表演也确实十多年了。”顾劲臣也有些唏嘘感慨，时间匆匆，一晃就这么多年。
盛老转头看向容修，容修坐直：“我快两年了，”沉思片刻，补充道，“乐队成绩很好。”
“谁问你好不好啦？”甄老爷子笑道，“看看网上，整天都是你俩的消息，能不好吗，还挺热闹的。”
江老点头呵呵笑：“也该考虑个人问题啦，我孙子和劲臣一般大，孩子都快读小学了。”
这么道了一声，不过点到即止，随即他意味深长地看向甄老爷子。
甄老爷子也不接话，像是没听出言外之意般地微笑不语。
盛老转而问：“你们现在都在商宇贤的公司？世纪恒商集团？”
容修说：“是的，旗下恒影公司，属于艺术文化产业。”
江老年过七旬，仍隐约见手臂肌肉，拳头捶手掌，左右看两人，叹道：“可惜了，大材小用！”
顾劲臣微怔，表情却没变。
甄老爷子解释一句：“我让小刘拿到了央视的节目片段，昨晚我们都看过你俩在外国的节目啦。”
容修点了点头，这就不难理解了，老人家们惜才，还是老一辈的想法，容顾皆是武将世家，父亲的枪杆子就该传给子子孙孙，保家卫国一代代，唱歌跳舞拍电影，那就是可惜了。
顾劲臣沉默一会，但他却并未再卖乖讨巧，没有保持晚辈的沉默，莞尔道：“盛老，当今世界综合国力竞争日趋激烈，越来越突出知识力量和艺术文化力量的竞争，国家栽培我们，让我们在艺术文化这一块发光发热，是对我们的一种信任和器重。”
盛老喝茶手指一顿，眉心轻轻一挑，微表情只是一瞬间，端茶轻抿一口，嘴角含笑：“你说说。”
顾劲臣嗓音澄澈，轻缓温和：“艺术文化产业作为一种新兴的产业形态，同时也是现代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提高综合竞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见顾劲臣说完，容修点头补充：“同时也是人才蓄水池。”
江老笑道：“你们很重视自己的行业呀。”
顾劲臣表情严肃下来：“是的，我认为，在未来，国际文化艺术竞争会更加激烈，文化艺术产业将会为国家带来巨大的效益，消费生产总值甚至会超过汽车。”
老人家们听顾劲臣这一番言论，都是微微一怔。
年轻人太敢说了，盛老思考两秒。
可是，再不愿承认，眼观当下局势，又不得不颔首认同。
老人家们似乎问完了话，转头开始探讨这些年的形势变化。
回首过去，媒体资源有多稀缺，文化内容有多短缺，在如今“经济建设为纲”的大体制下，国家壮大，百姓安居，政策也从GDP挂帅转变成了高质量的生产与发展，而人民群众对审美和精神世界都有着高质量的需求。
眼下国家艺术文化走出国门，已经成为全世界关注的重点。文化、艺术这些解释起来，好像很抽象，实际上也涉及到工业标准生产，是国民经济高速发展的产物。
更是未来的经济支柱之一，这是一项大事业啊！
盛老露出比之前更和蔼的笑容，感叹道：“你们说得没错，文化艺术行业，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需要格外的重视。”
江老赞同道：“年轻人们应当重视起来，更加严肃地，更加端正地对待这个行业，娱乐圈也是文化行业重要一部分啊。”
甄老爷子悠悠然喝茶，带着炫耀口吻：“这两个孩子的工作态度一直端正。”
盛老看向顾劲臣和容修：“你们能这么想，我感到很高兴。”
这么褒赞了一句，算是结束这个话题。
容修见长辈问话教诲结束，放松了不少，而顾劲臣腰板却绷得更直，从中品出了别个意味，却不多问，笑问老人家们的身体健康。
于是，话题从文化艺术，到了养生文化，直到太阳缓缓爬升到头直上方……
顾劲臣与几位老人聊得愉快，也将老爷子们哄得乐呵呵。
快正午时，盛老和江老才说必须得回去了。
两人的疗养别院就在附近不远，司机和警卫员们开车来接。
甄老爷子把老友送走，带两个小的回到小楼一起用饭。
老爷子叫顾劲臣别拘束，别院就是自己家，这里安全得很，敞开了肚皮吃，吃完去院子里玩玩，玉湶山风景好得很。
安全得很，既没有媒体记者围攻，也没有同行对手觊觎，更没有激进后辈绑架。
两人都明白，这才是外公叫他们过来的主要目的。
甄老爷子没有再多问“被绑架”的事，只是让俩孩子躲在自己的羽翼下，好好放松地玩一天。
还有什么地方比在祖辈的身边更安全？从影帝和歌王变成孙儿——在外公的家里他们就是孩子。
老爷子吃完饭就说要去午睡了，摆了摆手让两人自己去玩。
果真就像在家里一样。
两人也难得可以避开喧嚣——平时连西山大院门口都会偶尔看到媒体，龙庭大门更是三天两头蹲守狗仔。
此时隐于幽静之处，比“天地灵气”马场更安全，他们身心都放松下来。
明天甄老爷子过寿，又将是繁忙紧绷的一天。
两人中午也睡了午觉，下午容修陪顾劲臣出去，在小楼附近逛了逛。
玉湶山不好四处行走，他们就在湖边树荫下，一边垂钓，一边读剧本，度过了惬意而又悠闲的一天。
晚上陪外公吃完饭，聊了一会家常，就到去楼上睡觉的时间了。
玉湶山的夜晚格外静谧，月光迷人，湖光荡漾，虫鸣很轻，没有一点车马人声。
在这样的休息环境，让人心静，大脑和身体同时放松。
浴室引入温泉水，热水澡洗去疲乏，四周植物清香怡人，两个工作狂被山居安逸所感染，竟然都没有熬夜工作，不到晚上十点就睡下了。
*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时，还不到六点钟。
昨晚两人都没有起夜，睡得格外香甜，醒来神清气爽，
容修打开窗户望着远方林间风景。
“在这里睡这一夜，好像比休假两天补觉更有效率。”容修说。
顾劲臣慵懒趴在床上，白色真丝被单搭在腰间，笑道：“传说中的国家风水宝地，老干部们休养生息之所，一定是有原因的。”
同时，两人也意识到，平时工作之余，真的需要给自己放个假。
尤其是公众人物，找个远离都市喧嚣的环境，放空，躺平，丝毫工作也不想，彻彻底底地休息，洗涤心灵的同时，也是在修复自我保护的心理防线和壁垒。
洗漱完毕，下楼时听到鸟儿阵阵叫声，闻到花香与湖水清爽气息。
两人来到一楼望向屋外，甄老爷子正在院子里打太极。
容修上前与外公问早，随后与顾劲臣一左一右，与老人家一起打了一套“二十四式”拳法。
打完太极拳，甄老拎起拐棍，顾劲臣扶着他进屋，容修又在院子里打了一套军体拳。
今天是老爷子寿宴，主宅那边已在准备。
但是，容修和顾劲臣都没有提起生日的事。
容修像是完全忘了外公过生日，顾劲臣也没提醒他，更没有下楼就对老爷子道贺。
其实，他们并没有忘记，只是他们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喜庆日子。
容修去年就对老爷子说过，人活到老，稀里糊涂，高高兴兴每一天，还是别掰算着日子比较好，要不是家里情况特殊，容修都不想让老爷子过生日了，永远停留在这一岁。
“睡得好吗？”甄老坐在沙发上拿起晨报。
“一觉到天亮。”顾劲臣给老爷子倒水，“我平时睡眠很少超过六小时，昨天睡了九小时十五分。”
“什么六小时九小时的，还十五分，睡觉也掐着点儿呢？”甄老老爷被逗笑，“年轻人工作量大，一定要睡饱，每天至少保证八小时睡眠，中午再眯半小时……等你们老了就知道啦，年轻时有没有好好对待它，身体的反馈是最真实的，一分一毫都饶不了你……”
“我记得了，阿公，我以后会注意的，”顾劲臣说，难得带着撒娇，想了想，才道，“我也会帮您看着容修，您放心，下次他创作时再没日没夜，我就在他耳边来来回回说您的话，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话，他最听您的话了。”
甄老爷子愣了下，微笑点头，莫名就想到了“解语花”这个词。
和温柔聪慧的孩子讲话就是舒坦，他刚才虽没明说，但对方瞬间就听出他心中担忧。老爷子呵呵笑着，心里更是熨帖。
昨天，顾劲臣和盛老、江老说话时，还是京腔味儿和普通话掺杂着，这会儿和甄老爷子说话，就带着软糯南方口音了。
倒不是刻意强调口音问题，但确实能听出亲疏。
容修和顾劲臣平时和长辈对话，都得是带着京腔的，得把“你”都说成“您”，“他”说成“怹”，这都是规矩。
甄老爷子听多了规规矩矩的，偶尔有小儿在身边软糯细语“阿公阿公”地唤着，竟然觉着心情格外温柔。
厨房有了动静，保姆们将早饭送到餐厅，就齐齐退下回避了，刘参谋过来喊老爷子用饭。
甄老笑着说：“走，吃饭去，我让粤厨煮了广式早茶给你。”
老爷子说着，老当益壮地举起拐棍，朝院子里打拳的容修挥动着手臂，像是战斗中交流手势。
容修收了势，晨光里额头出汗，进屋陪老爷子吃饭。
餐厅里，打破了食不言的规矩，顾劲臣陪老爷子聊着天，老爷子心情特别好，还多吃了两个烧麦。
本想着，饭后稍作休息，等中午再回什刹海。
这边筷子还没撂下，就见刘参谋拿着手机过来，对甄老爷子道：“吴卫星吴董，他到南宫门了，已经等了有一会，问您什么时候回住宅，准备护送您呢。”
甄老爷子皱着眉，不耐烦地将筷子放下：“我让他过来了？我不是说过，他家那个事我不管吗，溜须拍马这么勤快，干工作怎么没这么利索？吃了翟家的亏，是他能力不行，我不用他接，让他爱上哪儿上哪！”
见老爷子动了怒，刘参谋也不好在再讲，朝电话里的吴董抱歉地哼哈两声，就挂了电话。
“我们吃我们的，他喜欢就让他在门口候着吧！”
甄老爷子让容修照顾臣臣吃饭，自己撂下筷子没心情吃了。
那位吴卫星就是容修的远方表亲，是出了五服八竿子打不着的表舅，早早拖家带口从上海过来给甄老祝寿。
前些天，容修带顾劲臣去什刹海看望老爷子，就是他们一家住在了甄家。
据说是集团搞了个海外中转仓的生意，出了点问题，货物都滞留在了港口，吴卫星急得满地打转，知道海外仓库这方面好像还和翟家有关系，就找上了甄家。
总而言之，就是商业博弈，贪小便宜吃了亏，眼下出了事，上门来求甄老帮忙，去找翟家说个项。
而且，此次吴卫星登门看望老人，还带着妻女。
要是吴家不开口说，老爷子都没往“那方面”去想——
上次一起用饭时，吴卫星暗示了下，就说亲戚出了五服，不算有血缘关系，话里话外就是想给容修介绍表妹，两人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吧啦吧啦……
这就让老爷子心梗了。
不然，上次容修刚回国，带顾劲臣去家里看他，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以“睡午觉”为由把两人支走，什么表不表舅，连见都没让容修去见。
早饭被打断，甄老爷子也没了心情，看了一眼时间，就要去换衣裳。
容修和顾劲臣连忙起身，扶着外公回卧室整理。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甄素素也打电话说，家里已经都准备好了，寿宴定在吉时，一行人就准备出发回什刹海主宅。
车子开到南宫门，就看到吴卫星的奔驰停在路边等着。
老爷子吩咐司机往前开，都没停下打个招呼。
“你再去问问赵总！给我两天宽限！”吴卫星正给秘书打电话，急得不行，降下车窗扭头一看，老爷子的车队徐徐擦身而过，立马挂断电话老实跟上去。
容修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印象里不太记得这位表舅。
*
甄老爷子的寿宴，原本想定在燕京饭店办酒席，却被老爷子严肃拒绝了，于是只设了简单的家宴，但七大姑八大姨还是来了不少人。
车在院外停下，老爷子被扶进了家门，容修和顾劲臣刚下车，就见吴卫星笑盈盈站在车边。
容修上前，出于礼貌，颔首道：“表舅。”
吴卫星露出惊喜表情，似乎没料到容修会认出他，“这些年我来京看望老爷子，你都不在家，有十来年了吧。”
“差不多十年了。”容修说，示意身边顾劲臣，给两人介绍了下，“劲臣，这位是表舅……”
容修话没说完，吴卫星笑道：“顾影帝，顾老将军的孙子，电影拍得好，幸会幸会。”
只是在门口简单寒暄两句，对方又是长辈，容修也不好再推辞回避，只好无奈与顾劲臣一笑，两人一路和吴卫星一起往深宅三进院走。
经过垂花门，穿过假山池塘，听到身后唤了一声“爸”。
吴卫星转头往过去，停下脚步，笑道：“容修，看看那是谁？”
容修望过去，较远时看不清，等人走近时才清楚些，不过……
怎么可能认出来……
这就比较尴尬了。
姥爷家这边的亲戚，容修认识的真不多，甄素素是独生女，他没有亲亲的表兄弟姐妹，要么是隔着一层的，要么就是更远的。
“我是曼妮！”女孩娇羞笑道，“容修哥哥，你不认识我了？”
容修眨眼，有些招架不住这种自来熟：“……你好。”
“小时候就在那边，你把我推进池塘里，”吴曼妮眼波流转，娇目一瞪，嗔怪道：“哥哥想不认账？”
“我……咳，有吗？”容修转头看向顾劲臣。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看向顾劲臣，好像自家影帝是上帝视角，什么都知道似的。
容修的这一眼，才让吴曼妮注意到旁边，她对顾劲臣点了点头。
“你好，顾老师。”吴曼妮说，“您能来给我爷爷祝寿，真是蓬荜生辉，是特意从剧组赶来吗？”
你爷爷？
顾劲臣眉心一动，微笑道：“不是的，我陪外公住在玉湶山，外公就带我回来了。”
吴曼妮惊讶了下，怔怔看着顾劲臣：“是，是这样吗，你也……”
这两日家里忙寿宴的事情，陆陆续续从外地赶来不少亲戚，甄老爷子就去了玉湶山躲清静，没有带任何人，只道“要和老同志们聚一聚”，后来说要见修哥儿……为什么顾劲臣会一起去？
两人都是明星，网上有些传闻，作为亲戚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但在这种正式的家宴上，这个时间只有亲戚过来，还没到宾客登门祝寿开席的时间，顾劲臣怎么会在这儿？
容修注意到，吴曼妮盯着顾劲臣看个没完。
虽然不太懂得分析别人的表情，也还觉得那个眼神怪怪的，于是容修上前半步，挡在顾劲臣身前。
容修示意她往前走：“来了多久了？”
吴曼妮温柔小意地笑着，扶住容修的手臂，拉着他往里院走：“到京城七天，我住进来五天了，我爸妈还不让我去逛京城，你又不在家……”
容修身体僵了下，被拉着胳膊进了里院，回头求救似的看了一眼顾劲臣。
吴卫星背着手笑眯眯，感叹了一声：“我家这闺女，从小就喜欢她这个表哥。”
小姑娘劲儿还挺大，容修不好挣脱，只好在她往前走时，有意无意从她手中抽开手臂。
听她娇气说：“容修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出去玩吧，我好久没来京城玩了，爷爷家一点也没趣。”
“我没有时间。”容修停下脚步，侧过身回避般地不看她，又像在等身后顾劲臣和表舅跟上来。
顾劲臣望着眼前的表兄妹，加快了两步，走近了，听容修淡淡问她：“觉得没趣么？”
吴曼妮嘟嘴：“是啊，容修哥哥……”
容修：“老人的家里能有什么趣，没意思下次就别来了。”
吴曼妮：“？？”
吴卫星：“？？？？？”
“去和我妈打个招呼。”容修转过身，拉住顾劲臣的衣袖，示意东屋那边。
“先失陪了。”容修对吴卫星道，又看向吴曼妮，颔首道，“家里今天到场的全都是亲戚，我都不太熟，你看看有没有你认识的，一起去玩吧。”
吴曼妮过于震惊了，被那句直白的“下次别来了”给打得措手不及，接着就是那句“都不太熟”。
也包括自己吗？
等着盼着，巴巴等回来的容修哥哥，对她说不太熟……
明明爸妈说小时候她和容修关系很好的，其实她只是在提醒之下才隐约记得……
吴曼妮望着他的背影，脸色忽然涨红，眼睛也红，不知所措，扭头瞪了她爸一眼，恨不得掩面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