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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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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 浙省片场里, 剧本故事已经进展到“盛夏”离家之后的部分。

盛夏离家之后,流连于多座城市,但一直没有远走出省, 他不知何去何从。

“打工”这个词,就是在这时从港岛传来的。盛夏在南下打工妹的口中知道了这两个字。于是, 他拿出所有压岁钱, 买了火车票, 背着蛇皮大袋子, 就这么和打工妹们一起南下了。

鹏城火车站, 拥挤的站台, 拥挤的绿皮火车, 到了地方之后,才知道,打工妹们要去的轻工厂只要女孩子。

盛夏无处可去,一边打零工, 一边找工作。找工作户口优先,盛夏没有户口和担保,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工作被有深户担保的人抢去。

公园里, 晚上到处都是像他一样南下寻梦的少年在露天过夜, 只因为口袋里没有钱, 不敢住店。

后来盛夏在一个厂区集体宿舍找到了住处,他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才找到一个稳定的工作, 在一家自选商场里当营业员。

那时候不叫“超市”,我国首家大超市是1991年上海的联华,“自选商场”就是全国很时髦的百货商店了。

店老板是一位儒雅英俊、知书达理的中年男人,一口好听的南方话特别温柔。面试时,他对盛夏的评价很好,因为盛夏的“高中肄业”学历在当时算高的,而且形象好,性格好,很爱笑,就被老板聘用为收银员。这让盛夏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过!”李里导演说。

副导演得到指示,喊道:“午休!领盒饭,大家开饭。”

这几场戏,群众演员用得多些,片场一片喧哗。

演员们排成长队去打饭,嘴里还着了魔似的在唱歌。

是刚才那场戏录音机的歌曲:“她总是只留下电话号码,从不肯让我送她回家,听说你也曾经爱上过她,曾经也同样无法自拔……”

远远望去,片场黑压压蹲了一片演员,都捧着盒饭在猛吃。

一名特邀来秘密探班的记者,将片场吃盒饭的场景拍下来,经过允许后发布到了网上。

【今日娱乐-楚潋卿v:由于场景需要,片场一片狼藉,除了让笔者吃惊不小的现场之外,不得不说一位重量级的人物——顾劲臣是大众不能再熟悉的一位青年演员了,在剧组里,并没有搞什么特殊,没有好吃好喝招待着,还和群众演员们一样排队领饭盒。国际影帝一如既往地低调做人,和演员们吃着一个锅里打出来的菜。因为怕影响演员拍戏情绪,并没有去和顾老师打招呼,笔者看到,顾老师一开始没有地方坐,就蹲在角落里,一边吃还一边在看剧本,后来他的助理拿来的一个小板凳……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看出来一个明星到底值不值得我们去尊重去维护。[图]……】

楚潋卿主编发了一个九宫格。

拍摄角度刁钻,甚至毫无美感,新闻风格极强,能看出她是在背地里暗中拍到的纪实画面。

照片里,顾劲臣一身宽松衬衫,蓝色仔裤,九十年代“打工仔”风格扑面而来,蹲在靠墙的角落里,手捧着盒饭正在吃,腿上还放着一个剧本。

后来,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披上了厚衣服,手里的盒饭少了一半,他正在翻阅身边的剧本。

下边一堆影迷和路人们的回复,有心疼的,有喊赞的,无论如何,都表示了对这部影片的期待。

其实,相对于偶像光鲜亮丽的舞台照、剧照、街拍,粉丝们更喜欢的是这种日常工作照、毫不做作的生活照吧?

网上的评价如何,劲臣这边当然不知道。

因为楚潋卿主编来探班的事,他并不清楚,也没有精力去关注。

“顾哥,你再吃点吧。”花朵给他倒了杯热茶。

劲臣摇了摇头,接过茶杯,把盒饭递过去,开始继续看剧本。

“曲哥刚才发了微信给我,你想不想看一看,”花朵轻声说,“是曲哥从封凛老师那里得来的。”

劲臣闻言怔了怔,目光终于从剧本上挪开,“容修的?”

“是的。”花朵见他活络了,笑道,“顾哥,你看看吧。”

“好。”劲臣放开了剧本,接过花朵的手机。

点击视频播放。

画面先是晃动了一会,好像在体育馆的看台上。

封凛用手机拍摄了一下自己的脸,而后对镜头说了一个日期:“第十五节课记录,可以了韩教练。”

说完之后,封凛的镜头扫过前方,劲臣惊讶地看到,那是一座真冰馆。

镜头对准了一身运动服的韩跃教练,他背朝着镜头,面向真冰馆背手站着。

画面有一半拍摄到了冰上,一闪而过一道身高腿长的身影。

是容修。

劲臣惊讶地看着视频。

“世界明星运动会”也邀请了顾劲臣,他知道容修大概率会参加,也知道容修会滑冰,但绝没想到他会参加花样滑冰的比赛。

这、这这……

十年前,劲臣看过容修滑冰,就是在东四的真冰馆,为了和爱豆距离近些,劲臣还租了冰鞋,上冰摔了两跤,是容修随手把他拉起来的。那时候,劲臣摔得七荤八素,他意识到,这和偷偷跟着爱豆一起去看电影不太一样……

现在,他们已经三十岁了。

真冰馆还是那个真冰馆,容修还是容修。

顾劲臣失神地看着屏幕。

视频里传来说话声。

“三周跳,是业余到专业的门槛,很多业余爱好者都能练出两周跳,但三周是非常难的。三周跳,对身体素质要求非常高,不仅要有力量和控制,还要有出色的滑冰技巧,这个不能速成。容修有五年的基础,十二岁能跳三周,但现在他二十九岁,只能偶尔完成一次,成功率很低,比赛还很难说……”

韩跃教练叹了口气,又对封凛说了一些练习的注意事项。

“其实,2a就能让我们入围,只要3级旋转能完成,就能拿到非常靠前的名次。鲍步、燕式、提刀、三周都不用完成——我认为,比赛对明星选手的柔韧度要求不高,躬身转能完成已经很好了,编排上只要发挥他的长处,我们就能取得好成绩。”

说到这里,韩跃停顿了一下,他眺望向冰场上,“不过,容修好像不服老啊……”

言语间能听出他的无奈和宠溺。

哪个教练不喜欢坚韧不服输的学生呢?

手机镜头顺着教练的视线,对准了冰场上的男人。

灯光笼罩一道精劲身影,没有音乐,容修一身黑衣,滑到冰场角落,忽然快速压步,然后做了一个燕式,他将大长腿很好地展示了出来。

“……好漂亮,好漂亮啊!”花朵小声说着,看向身旁的劲臣,想起视频的名字,就问,“帅不帅?”

劲臣恍神地点头,可是视频并没完,容修的滑行速度很快,他进行了两个方向的转体。

画面外,封凛急道:“他在干什么?”

谁都没反应过来,大一字之后,他突然跳了起来。

后内结环跳。

3s!

落地。

“嘭——”

摔倒!

“三周!”韩教练激动地低吼,“三周!才十天!三周!看到了吗?老封,这是三周萨霍夫跳!”

“见鬼的!”封凛叫了一声,“你不是说他不能跳三周吗?他在干什么?”

韩跃眼中冒光:“他几乎要完成了!”

“他受伤了吗?”封凛从看台上起身,要往场内冲。

视频开始晃动,画面一阵混乱。

顾劲臣抓紧了手机,紧盯着屏幕,画面里,倒在冰上的男人久久没动。

花朵看见,容修落冰摔倒之后,顾哥的指尖发白,眼睛通红,浑身都在发抖。

“别去,不要去,受伤他会打手势!”视频里,韩教练一把抓住封凛的胳膊,“他可以的,他可以完成的,他小时候能跳的!老封,你不明白——你知道,金牌就在眼前,但就是摸不着的感觉吗?”

封凛用英文骂了句脏话,用镜头对准自己的脸:“……疯了……疯了……”

话音刚落,封凛仿佛看到了惊悚的东西,他瞪大眼睛望向场内,喉咙里发出惊讶声,再次将镜头转了过去。

爬起来之后,容修重新开始,再度大一字……

这套动作原本是一个“大一字”接3s,落地接大一字的编排,完成之后会非常漂亮。

360°,720°……

1080!

落地——

“嘭——”

摔倒!

容修跳得很高,这一跤,他摔得可不轻。

记得上次水果台做综艺,顾劲臣就因为“摔倒”一事怼过鹿九。当时,劲臣对鹿九说:你个儿小,接地气,就像小娃娃摔一下打个滚就站起来了。容哥那么高的个儿,离地面那么远,摔倒了会很疼的,你体会不了。

对常年作训的容修来说,“摔倒”并不陌生,也是讲究方法的,他能够非常好地保护他自己——可能看着疼,其实容修感觉还好,这比部队新兵营那次400米障碍要安全的多。

容修平躺在冰面上,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他平缓了片刻,从真冰上爬了起来。

“加油!”韩教练喊。

冰上的身影修长,长腿长身,大一字时,他张开手臂,仿佛拥抱世界,然后纵身跃起。

3s!

依然是三周,他成功率很低的三周。

砰,哗……

摔倒之后,他侧身滑出老远,冰刀在冰上划出飞扬的冰屑。

容修躺在冰面上,久久没能站起身,过了好一会,才微微动了动,他从冰上爬了起来。

重新开始那套动作。

砰——

摔倒,爬起来!

视频画外音里,封凛嗓音发抖:“容修,不要再跳了……”

砰!

爬起来……

砰——

爬起来!!

……

视频就到这里,画面黑了。

劲臣呼吸局促了下,他抬起两手,掌心压住了双眼。

“顾哥,你……要不要劝劝容哥?”花朵小心地问。

“他不会放弃的。”劲臣嗓子哑透。

只要认定了,容修就会勇往直前,他不会放弃的,谁劝都没有用。

这就是自己喜欢的人啊。

劲臣移开手,桃花眼通红的,并未落泪,但他眼底仿佛有水光,隐隐藏着灼目的神采。

“他能行的,”劲臣说,“他一定会做到的。”

花朵怔怔,注视劲臣的脸。不知想起什么,她忽然举起手机,对着劲臣的脸庞,拍摄了一张怼脸照。

花朵将手机举在劲臣眼前。照片特写里,清俊雅致的男人明明像想哭,唇角却带着笑,眼角泛了红,却熠熠闪着光。

他看上去很幸福。

1990年,离家出走的盛夏下海了,剧本进行到盛夏南下打工,生活终于稳定下来之后,十九岁的他在深圳的自选商场里做收银员,遇见了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

饰演业务员“贺邵明”的青年演员以演技走红,三十岁左右,他和劲臣不是第一次合作,两人是老朋友了。

在国企改革,打破铁饭碗那个年代,贺邵明是较早那一波南下打工的业务销售人员——如今的很多大商人,都是那个年代跑业务出身。

这场戏要拍摄的是,盛夏注意到:他又来了。

新的城市在崛起,自选商场在繁华区,穿着短袖衬衫的打工青年们、长裙女孩们进出买东西。

日景,自选商场。

摄像机位准备,李里导演比出手势,饰演店员和顾客的群演们准备就绪。

给两位演员讲镜头的副导演从布景中离开。

劲臣一身清爽的店员服,黄白相间的t恤,仔裤,运动鞋,笑盈盈站在收款柜后面,周围是正在排队结账的顾客。

场记打板:“开始。”

“这小伙子哦,真了不得哩,工作好,又俊,又能干,哪家妹子嫁给他就享福咯!”一个算账的阿姨说道。

盛夏不应声,只是笑,把找零的几毛几分找给她。每回有顾客和他搭腔,盛夏就会笑,笑完就脸红。上了年纪的阿姨们便更是笑,笑得人弯下了腰,直起来时还喘气。

这波客人走出门之后,盛夏的目光望向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穿短袖衬衫的青年走进来。

他又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盛夏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每天都能看见这人了——在盛夏上班时,这个男人都会在中午过来,他会在店里逗留很久。

贺邵明走进店内,和盛夏向这边望来的目光撞上。

盛夏垂下眼,忙活手上的零钱。

在他的余光里,那人瘦瘦高高的,经过了他,往货柜那边走去。

盛夏低着头,手上动作渐快,垂着的桃花眼儿,有点视线飘忽。

贺邵明站在两个货柜间,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包装盒,像是不经意地,从商品之间的缝隙,看向收款柜里的人。

盛夏抬了抬眼,朝那边瞟了一眼。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了。

不知感应到了什么,盛夏正数一沓两毛钱的手发抖,他低下头,脸红红的,指尖抠着钱上的图案,脚不住地在地上磨蹭。

货柜间的贺邵明也是一怔,避开目光之后,垂着眼睛想了很久,又朝收款柜那边看去,而盛夏却一直低着头。

贺邵明流连于货柜间,时不时望向那头,离得近了,他在离收款柜最近的那个货架前停住脚步,随手拿下来一个手电筒,半侧着身,像是在检查商品,又不经意地看过去。

收款柜后的少年低着头,侧脸俊俏,长睫毛覆了桃花眼儿,唇角微微上翘着,一身暖色t恤,看上去清爽干净。

镜头给出了大特写,监视器里的顾劲臣让李里导演也不由得惊讶了下。

这是从来没有在电影中-出现过的顾影帝,这一面实在叫人动心。在场的工作人员们、龙套演员们都凝望着布景中。尤其是女生们,几乎都被劲臣的表演吸进去了。只有真正看到这一幕的人才知道,盛夏现在的模样有多美。

导演监视器的大特写里,眼睛的余光捕捉到那人在注视自己,盛夏实在难忍一般地躲了躲,他抬了下眼,再次与贺邵明目光相碰撞。

于是无端地呼吸不畅,盛夏立即垂下了眼睑,脸也随即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耳尖也悄悄地红了起来。

贺邵明的眼睛又黑又亮,移不开视线,他拿着一个手电筒,走到收款柜前,轻轻放在了盛夏的眼底。

前方日光被一道人影挡住,眼底出现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盛夏抬眼,却没有与他对视,只是看着那人的喉结,“四元五角。”

“这是什么材质?”贺邵明问。

盛夏嗓子发干:“电镀铁皮。”

贺邵明凝视他的脸:“灯泡是多少瓦?”

“2.5瓦。”盛夏咬着嘴唇,红着脸低语,他看上去太紧张了,不等对方再问,他小声道,“有两档亮度,用一号电池,电池八角,在那边……”

他显得手足无措,抬手指了指右侧货柜,在贺邵明的眼前,少年的手腕白皙,指肚饱满。

贺邵明没再应声,久久没有动静。

盛夏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回应,不安地抬眼看去,接触到他的视线,连忙又避开目光看向别处。

贺邵明从西裤兜里拿出钱包:“我在服装工作做销售,中午在这条街吃饭,今年二十三岁,你一般几点下班?”

“晚上五点半。”指甲抠着手心,盛夏接过他递来的钱,指尖碰到他的手,惊得连忙缩回,利索地找零给他。

“我明天晚上来。”贺邵明说,“你去过卡拉ok吗,喜欢吃什么?”

盛夏慢慢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比蚊子还小。直到贺邵明离开了商店,他才上手压住了眼角,俊脸“腾”地红到了耳根。

“过!太漂亮了!这就是初恋啊!”李里导演大叫道。

工作人员们齐声鼓掌,片场一片喧闹。

尤其是在场的女士们,都被顾老师的表现打动了,一名女编剧捂着心口,大呼:“老夫的少女心!”

“顾老师。”饰演贺邵明的演员折返回来,眼里满是敬佩之意,“演得真好!你该不会是把我当女孩了吧?如果《演戏,我们是认真的》能和顾老师搭档,肯定能得冠军啊!”

一旁的老戏骨、大龙套们笑道:“顾老师就算是参加,也是去当评委吧?”

“如果顾老师去当评委,我肯定报名参赛,因为顾老师只认演技,不重视长相,我觉得比较公平!”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说道,“也许我能被顾老师翻牌子,一夜成名呢!”

“你们别拿我打趣了,人外有人啊,我还是初学者呢。”劲臣笑了出来,招呼大家一起往布景外走。

接下来的戏份,是盛夏和贺邵明的正式见面。

前情提要:那晚,盛夏回到宿舍,几乎彻夜未眠,兴奋又害怕,他南下前有过一次恋情,离开家乡之后,他发现这边要开放很多。

第二天上班时,他也一直走神,直到夕阳西下,他看见贺邵明果然出现了。贺邵明走到收款柜前,只说“我在外面等你”,就转身走出了商店。

盛夏和他一起在街边饭馆吃了晚饭,然后在贺邵明的小心邀请下,盛夏答应和他一起去卡拉ok——盛夏以前从没有去过那么时髦的地方,而且他也不太会唱流行歌曲。

这一幕场景,安排在卡拉ok。

“卡拉ok”是1989年传入我国的,1990年正式流行起来,那时还有些地方叫“练歌房”、“卡拉ok歌舞厅”等。

片场布景为卡拉ok厅的小包间。

房间天花板中央上方,是一个五彩的迪斯科球,房间不大,老式彩电,点歌靠翻本,播放靠碟片,双人沙发……

和现在相比,练歌房包间简陋,但私密性绝佳。

这就是“实力派”的好处了,副导演给两位演员说完了摄像机位,连导演讲戏的环节也不用,只给他们看过李里画的火柴人脚本,之后就任演技帝们发挥。

前一组镜头,拍完了两人在包间里寒暄,贺邵明给盛夏介绍了卡拉ok的玩法,盛夏应接不暇,觉得这人什么都懂,对其好感剧增——

下一个镜头,两人挨着,坐在沙发上,然后告白——

大家各就各位,场记打板:“开始。”

包间里一片幽暗,耳边传来好听的歌声。

贺邵明站在电视前,轻声唱:“只愿一生爱一人,因你是独有……”

听到大街小巷都在唱的歌,盛夏抬眼,贺邵明回首,猝不及防地,目光就撞进了对方的眼睛里。

忽明忽暗的灯光里,盛夏有些不太自在,垂下眼帘,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指甲不由自主地抠着沙发角。

而此时,劲臣的脑中完全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人。

容修一直不冷不热,两人相处也是平平淡淡的,容修只在枕边给自己哼过他新写的旋律,从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给自己唱过情歌。

有时候劲臣会羡慕,羡慕那些恋人站在眼前对自己唱情歌的人,他觉得,当时肯定会好幸福。

他曾经怀疑过,容修是否重视这段感情,不然爱在心头,他能唱上千首歌,为什么从不面对面地用歌声说“爱”呢?容修从不张口言爱,也从未随口唱过。

也许只唱过一次,是“叹服”:我叹服你的技巧,将爱情玩转得如此花哨。

劲臣耳鸣了,恍然间,自己身处的,仿佛不是90年的卡拉ok厅,而是气氛沸腾的live house——

不能再想。

不能……

“过,下个镜头,快。”李里导演说。

一个场景中会有很多的镜次,劲臣很快收回目光,“贺邵明”拿着麦克风,坐在了劲臣发身边,两人小声沟通了一下。

可能别人并没有看出来,饰演“贺邵明”的演员心里很清楚,他的表演节奏,完全被劲臣带入了盛夏的世界。

和实力演员进行对手戏,是表演当中最大的乐趣之一。

场记打板:“开始。”

盛夏抬眼,偷偷打量着贺邵明,却发现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贺邵明的嘴角轻轻上扬,“喝过酒吗?”

盛夏掩饰着自己的羞涩和喜悦,僵硬地端起了酒杯,轻抿了一小口。

包间里灯光暧-昧,盛夏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贺邵明则注视他的侧脸,目光灼-热。

盛夏抬起视线,然后就和他对视了,带着一丝热情和渴望,两人目不转睛地凝视对方,压抑又难以克制的呼吸声中,唇越来越接近……

“噗通,噗通,噗通。”

监视器里,是两人脸部特写。

李里导演盯着屏幕,下意识地就做出了拟声,画面里有仿佛就真的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过!完美!”李里导演激动地说。

两个男人就这么坠入了爱河,开始就是疯狂的爱恋,好像疯了一般,浑然忘乎所以。

这是盛夏的第二段恋情,他的心中充满了阳光和热情。

交往第二个月,贺邵明的生日时,盛夏和他发生了关系。那一晚两人激烈又合拍,和初恋的学长相比,盛夏真正尝到了在床上被疼爱的滋味,他觉得自己幸福得无与伦比。

贺邵明是一个非常上进的青年,南下打工进到轻工厂,炎热的鹏城四处跑业务,每天工作到很晚,盛夏心疼他,就答应和他同居了。

两人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他们在一起住了三年。

这个曾经站在他眼前唱情歌的男人,事实上在两人做过之后,就再也没唱过歌给他,同居之后则是连约会也没有过了。

1993年大开发,广东竞争激烈。盛夏二十一岁时,贺邵明工作的轻工厂倒闭了。

贺邵明到处找工作,每天都回家很晚,看上去非常疲惫而且消极,盛夏做好的菜一口也不吃,两个人经常话不投机。

租房里,两位演员一个门里,一个门外。

场记打板:“开始。”

“咚咚咚!”

贺邵明砸门:“开门!怎么这么半天才开门?”

“我在烧菜呀!”盛夏笑盈盈地说,“生日快乐。”

“再快乐也被你磨没了,”贺邵明一身大汗,工作一天本来就很累了,看着盛夏一副没心没肺的笑脸,火气腾地被挑了起来:“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我说过我过阴历生日了吗?只有你们乡下人才会过阴历,现在都过阳历知道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是从平淡生活开始的。

疯狂的爱恋之后,当初的爱河仿佛干涸,曾经那般发疯地相爱,如今变得连回家敲门也不耐烦。

这是顾劲臣对剧本的最新分析,前些天,他在批注上写:相爱其实不难,相守这份简单平淡,并且和爱人一起享受,才更难吧。

盛夏扬起的笑容僵了下,转身往厨房走:“以前你都过阴历的。”

“不吃了,早点睡。”贺邵明放下公文包,转身去冲凉,然后就去床上了。

饭桌上的饭菜摆在那,盛夏自己一人吃了,贺邵明打工的地方效益不好,所以他心情也不好,盛夏心里明白。

下一个镜头清场了。

场记打板:“开始!”

房间里灯光一片幽暗,租房简陋破旧,盛夏来到床边,看着背朝着他的男人。

他上了床,慢慢脱掉衣服,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然后在贺邵明身后抱住他。

贺邵明咕哝:“睡觉。”

“不。”黑暗中盛夏说。

他们的夜生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同床的次数渐渐地越来越少,贺邵明对他提不起精神似的——有时候下班回到家,两人连十句话也说不到;如果贺邵明在外面应酬,吃过晚饭了,盛夏为他煮的饭,就会那么风凉在桌上,连看也不看一眼。

起初的激动火焰一旦消失,平淡生活里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监视器里,贺邵明闭着眼睛,躲避着盛夏的吻,像是实在没法,应付般地把盛夏按倒,皱着眉头爬上去,有一下没一下耸-动起来。

镜头不清晰地晃动着,照着天花板,仿佛是盛夏茫然的、晃动的视角。

简陋的床榻,掉了漆的木头窗棂,黑暗中,盛夏自我陶醉的叫声,邵明,快点,快点,很快就是一声轻叫。

囫囵事后,贺邵明倒在一边喘粗气。盛夏仰躺着,身子一片狼藉,只好起身,去厕所冲凉,回来时,对方已经睡着了。

盛夏怔怔站在床边,目光空洞,唇角却淡淡地笑了起来,他想,他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过!太棒了!”李里导演喊道。

片场没有几个人,花朵鼓掌,“顾哥,真的好看。”

劲臣站在床边,久久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