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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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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得好:“有名胡同三百六, 无名胡同似牛毛。”

这就是京城落海西的路况了,胡同就像井然有序的棋盘, 多为正南正北, 但也有不少斜街。

胡同里都挺破的,不少外地观光客表示惊讶或不适应。

是老房重葺,酒吧夜店林立。

一条改造得现代风格浓郁, 而又尽显沧桑的胡同子,就能把京城千百年来的人文历史凝聚成一幅古今光阴市井画。

三人在井子胡同找个避人的地方歇着。

周国槐喘着粗气, 直奔路边一家水吧。聂冰灰则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 头仰靠在砖墙上, 无精打采地望着昏黄的天空。

夜幕就快来临,晚霞即将隐去,而对于在井子门讨生活的年轻人来说,奔波的一天还没正式开始。

“大哥, 刚才谢谢你啊, 多亏了你。”聂冰灰说, “我叫聂冰灰,你呢?”

“容修。”容修伫立在台阶一旁, “就这么跑出来没问题么,la不会找你们店里的麻烦?”

“礼尚往来嘛,”聂冰灰笑得酸涩, 暴躁地抓了抓头发,“嗨!常有的事儿,和la硬钢了好多年了, 哪次跟琥哥他们碰面不怼?见天儿的打,往死里干!battle,也动过手,打不过。”

容修看了眼手表:“你几点的演出?”

“演什么出?我?我没演出。”冰灰从梅花运动服兜里掏出一团手纸。

对,手纸,老式厕纸。一扯老长,一揪一团,他开始用力擦脸上的汗。

看大哥额头也出了汗,又拽了一条儿,仰脖儿递给容修:“大哥,擦擦,路口风大,别感冒了。”

容修浑身一僵:“……”

和那张中性清秀的面孔比起来,这小子的举止也太粗犷了,而且手纸质量不好,遇水掉渣,沾了冰灰一脸。

这,这……让人怎么忍?容修着实忍了片刻,从包里拿出一袋湿巾,包装一个婴儿宝宝的那种,默默地给冰灰递过去:“没有演出?你不是无穷动的键盘么?”

“是啊,消息挺灵通的嘛,谢了,”冰灰接来湿巾,抽出一张,打开,铺在脸上,双手一摁,一阵狂擀,闷声说,“我特么就操了啊!对外说是驻场键盘,听着挺体面的,其实我在无穷动就是一打杂的,根本派不上用场,眼下马上转业了,在店里给音响师当学徒。”

“音响师?”容修诧异地侧头看他。

打量着青年不拘小节的衣着,细溜溜一条儿的身材,清秀的面貌,粗糙的举止,硬汉的谈吐……

给人的感觉……怎么形容,冲突,太冲突了。

瘦。

用白翼的话说:“瘦成龙脸了”、“葫芦娃里的蛇精”,如果是女性,这种恰到好处的锥子脸,瘦成一道闪电的魔鬼身材,应该很吃香,十分受男性的欢迎。

当然,前提是,把嘴巴闭上,坐那别动,装尸体。一张嘴,一动弹,就彻底露馅儿了。

简直没法看,实在是……太糙了……

连“homo-top”也扛不住的糙。

容修:“……”

聂冰灰盘腿坐在地上,抓了抓自然卷的头发。容修闭了闭眼,强忍着视觉冲击,上下打量他一番,不由得用指尖摁了摁心口。

不忍直视。

恰好也是因为这种“冲突”、“冲击”、“矛盾”,使得聂冰灰很容易被关注,连那身“梅花海魂配回力”也穿得极具个性——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穿着尖端国货年代服,大剌剌的玩起push来,竟然还有点儿时髦,相当吸人眼球。又因他举止粗暴,说垃圾话,竟不觉得他娘炮,也不腻歪。

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所以,在艺人广场,他吸了很多粉,常去玩的没人不认识他。

这就是成名元素。华放娱乐的那位金牌经纪人,大约也是因为这一点看中了他。

华放……娱乐……

幽深的目光愈渐凌厉,他敛神,垂下眼睑,静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大,大哥……你咋了?”冰灰小声问。

“没事,为什么当音响师?”容修回过神,开门见山,“甜咒不是想签你么?华放娱乐。”

聂冰灰坐在石头台阶上,讶异地仰头看着他:“连这事儿你也知道?井子门果然没秘密啊!我还在考虑……我约莫,就算是签了华放,混到最后也是一打杂的。对了,大哥你觉得呢,还有恒影传媒,他们也找过我,但恒影还没有乐队呢,之前一直做电影的,旗下也没有歌王歌后什么的,只有个两个影帝,明轩和顾劲臣,他们找我去做录音师。”

顾劲臣?

容修愣了下。

“录音师也比音响师靠谱,恒影背靠世纪恒商这座大山,资源丰富,两位老总……人很不错,不会亏待新人,也不会耽误年轻人。”

容修从冰灰的脸上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来往的路人。提到恒影传媒,他的嗓音温和了许多,眼光也随之亮了亮,“另外,”容修说,“你的push玩的很好。”

“对了,你也玩push的?”聂冰灰一下来了精神,一直揪成一团的愁相也舒展了不少,“你觉得,我玩的不错?”

“嗯。”容修点头。

“啊!操!那你干嘛吓唬人啊?你刚才站在我对面,表情也太吓人了!还有,大哥,你太牛逼了,那两根弦的事,估计今晚就得传遍整个落海西!”

“记得去拿那个摊位。”容修说。

“我也想啊,一年也有不少收入呢。”冰灰挤出一个苦笑,“但la肯定不会让出位子的,那可是艺人广场的c位,你是个生面孔,就算是当众赢了他们,他们也不会认的。”

容修挑眉:“不讲信用?”

“信用?la嘛,井子门土皇帝呀,家大业大,你对这片儿不了解,”冰灰说,“不过,话说回来,他们说你是工体那边的?不过,我猜,你是棚子的?再不,就是硬石的。”

容修想了想,“我刚来井子门,在……”他注视着冰灰的脸,一字一句地说,“ferry no. six。”

“???!”冰灰惊讶地僵了半天,“大哥,你是渡口的?苍老板的人?”

“嗯。”容修不隐瞒。

冰灰的表情像被人拍了一板砖:“…………”

这算什么?与敌为谋?没想到,大哥是对家的!妈哒!对!家!的!

呃,可是……他帮了自己。

刚才那种混乱状况,la砸摊儿,破坏乐器,这是艺人广场禁止的,但周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只有大哥帮助了自己,应该就是朋友?还有,大哥真的很厉害啊,这跟在哪打工没有关系吧?人生难得一知己,还有良师益友!

不管了!

“啊,大神,让小弟蹭蹭欧气!”突如其来的一嗓子。

容修:“??”

“收我当徒弟吧,师父,我伺候您啊师父,在下什么都愿意做!”聂冰灰不着调地大喊了两声,突然张开胳膊,就要去抱容修的腿。

容修往后一躲,垂着眼,紧盯着冰灰啃完鸭脖油乎乎的手指,移开视线,看向台阶上的湿巾袋子,微微地抬起下巴。

冰灰:“!!!”

当即心领神会,立马抽出两张湿巾,擦手指,指甲缝,擦手心,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师父,你这是洁癖啊,得改。”

“还是叫哥吧。”容修说。

“为啥?”

“不想当爹。”

“……”

两人沉默了一会。

“不当徒弟,爪牙也行。”冰灰提议。

“不我不想。”容修说。

爪牙什么鬼,像话吗?

“女仆?”

“不要。”

“哦。”

两人又沉默一会。

冰灰:“真不愧是大哥,刚才广场上好多人对你尖叫啊,除了男人,全是女人!”

容修:“……”

广场上一共就这两个性别。

冰灰:“没想到,连老大爷也追着你跑!”

容修:“……”

我和老大爷是被谁拉着跑的?

冰灰:“大哥,你男女老少通吃啊!”

“我什么时候通吃了?!你住口。”容修对一脸崇敬的聂冰灰板着脸。

“哦。”

两人又双沉默一会。

冰灰:“大哥……”

容修:“别说话了。”

冰灰:“哦……”

两人又双叒沉默一会。

冰灰:“……大哥,在下……”

容修:“武侠小说看多了?”

冰灰:“啊,是啊,在下觉得,大哥很适合当魔教的大魔头,你那么白。”

容修:“闭嘴。”

冰灰:“哦。”

两人又双叒叕沉默一会。

“大哥,说真的……”

“别说话。”

冰灰:“我说正经的呢,大哥,会玩midi keyboard遍地都是,比如大哥你,那么厉害。”

容-不想说话-修:“……”

冰灰把手和脸都擦干净,更像个女娃,但是,一张口就毁三观,举手投足都是一副抠脚大汉的模样。

他嘴里碎碎念地咕哝着:“大哥,我特么实在是没办法了啊,相比起来,音响师吃得开,挣钱多,在井子门站得住脚——总得找个谋生的行当吧?我家在南方,北上几年了,大专毕业之后,一直留在这,吃住刚够用,还住地下室呢,一分钱没给家里寄过。”

“你的收入那么低?怎么可能呢,”容修皱了皱眉,以为他受到了不合理待遇,“无穷动的生意还不错,怎么会那么拮据?听说,歌手工会管这种事……”

“女!朋!友!啊!”冰灰打断道,瞪大眼睛,“大哥!难道你没见过你老婆的购物车?!”

容修:“??”

“嫂子太会过日子了呀,”冰灰的声音里拖着长长的江南尾音,“我这个,就不太行,花费很大的。交往两年了,一年十来万买衣服,她快毕业了,到时候,要是同居了,白天晚上出双入对的,总得攒老婆本儿吧,你懂的。”

容修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那一眼,太过冷漠。

英俊的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而,事实上,他心中的二头身小人儿头顶出现了一团乱麻。

老婆本?

同居?

容-不在服务区-修:“……”

显然这个话题超纲了。

尽管以前荒唐过一次。

在惊才绝艳的男人为自己谱写的生命乐章里,主题鲜明,乐器丰富,和声精彩,旋律华丽。但是,他似乎没意识到,要给“配偶”、“同居”、“性”、“爱情”新增一条音轨,也从来没有人建议过:你的“曲子”少了些什么。

不是不想考虑,而是压根就没意识到要考虑这方面。

同居?

白天?出双?

晚上……入对……

容-禁欲三千多天-修:“……”

刚才跑了不少路,身上出了点儿汗。

背脊上的抓痕,有了细微的感觉。

容修皱了皱眉。

回过神之后,他站在胡同墙边,像一根挺拔的标枪,望向艺人广场的方向。

他沉默了片刻。

“的确,就像你说的,会玩迷笛的很多,”容修忽然说道,“但是,艺术主要靠的是想象力,还有天赋。”

冰灰仰头看着他。

大哥的声音不大,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种想象力和天赋,太难得了。打个比方,学音乐的,就像爬台阶,老师们把知识交给所有的学生,大家学的都一样,一起登上了十级台阶。天赋欠佳的学生,不管他再怎么努力,都永远只能停留在第十级台阶上;而有天赋的,甚至不需要开窍,不需要扶持,他可以从过去的知识里汲取养分,依靠天赋的力量,继续往上,一直往上,面朝巅峰,登上十五级,二十级……”

说到这里,容修的眼底一片柔和,他看向发愣的冰灰,嗓音中染上几分撼动心弦的力量:

“我想,你的电子乐、录音软件、编曲采样、创作力应该也不错,特别是你的想象力,你玩push的时候,我从中看见了灵光一闪的东西,那些都是你的财富。你有别人求而不得的天赋,还有这个梦想,如果你喜欢音乐,弃了,就可惜了,将来也许会后悔,不管赚多少钱,都不会觉得幸福。”

聂冰灰仰着头,微微张着口,愣愣地看着他:“大哥……”

“别放弃,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容修说。

冰灰:“……”

谁能体会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劝他不要放弃梦想的人。所有人都在问,在京城打工赚得多不多,能存下多少钱?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你工作得快不快乐,你幸福吗?

——加入甜咒?

其实,聂冰灰心里很清楚,甜咒走朋克风,并不需要键盘,他们看上的不是自己的才华,只是需要一个井子门的名人,一个“酒吧高手”的噱头,还有自己这个不男不女的样子,来彰显他们“英雄不问出处”的高尚情操,带动一下话题和流量罢了。

只要签华放娱乐,加入甜咒,从今以后,就是职业音乐人,就算不被重视,只是打杂的,也不算放弃梦想吧?

不再踌躇不前,不再茫然无依。

就像大哥说的,不能放弃,在自己最左右为难的时候,遇见了这个大哥,也许就是天意?

就在聂冰灰紧握双拳、憧憬未来的时候,周国槐老大爷从他身后的小店铺里出来了,他的手里拿了两杯奶茶和一瓶矿泉水,笑着把奶茶分给两个小伙子。

聂冰灰扭头看向容修,容修抬了抬下巴让他随意。

冰灰犹豫了一下,觉得像大哥这样酷酷的男人,应该不喜欢喝甜的,于是挺不好意思的拿了那杯哈密瓜的,把原味的留给了他。

周国槐把原味奶茶递过去:“喝吧,请你们的。”

容修下意识想婉拒,但“长者赐不敢辞”,于是看向那瓶矿泉水:“那个……行么?”

周国槐一愣,笑着把水递给他:“快喝吧,你嘴唇都白了。”

看着青年站在夕阳里,仰起脖子喝水的模样。飘逸的头发,滑动的喉结,潇洒的动作……光是喝个水,都能拍电视广告了!……嗯,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是上电视会火的天生明星相啊。

周国槐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容修:“……”

老周家虽然住在东四国贸附近,但落海西太有名了,他对这里也有较深的了解,很清楚全国各地的音乐表演工作者几乎都汇聚在这一片。

这附近有无数家地下旅店,很多孩子依然过着一首歌三十块钱的艰苦生活,他们一晚上要在夜店连续跑三到五家夜场,才能保证交得起房租和填饱肚子。

眼前的这个穿着灰色运动服的“假丫头”小聂,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这个自己看上的小伙子……

倒是让他这双精明犀利的老眼睛看不透呢。

之前在地下通道试探地询问,对方随口含糊了过去,似乎并不愿意说自己的工作,老周也不好追问。

“大爷,我以前在艺人广场没见过您,”聂冰灰说,“第一次来吗,刚退休?”

“我看起来那么老么,我才六十岁,要退休还有十年呢。”周国槐说着,整理了一下夹克,又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在小马扎上端端正正地坐好,转身看向聂冰灰,让自己看上去更有领导的严肃派头,“我,还在工作,媒体行业。”

“啊?媒体……记者?您该不会想把今天的事播出去吧,我们可没打架呀。”冰灰紧张地说。

想到摇滚圈的风评本就不好,“媒体”这两字太吓唬人了,简直是摇滚圈的阶级敌人啊。

“你们看综艺吗?”周国槐悄眯眯地往旁边瞥眼,询问地看向容修,“《the c》”

容修想了想:“很久没看选秀节目了,这些年,电视的话……只看新闻联播。”

嗯,不开玩笑。看新闻是部队和军校的规定,不想看也得看,有时候要集体看。

周国槐打蔫:“……”

现在的年轻人都看电脑,可是ivocal上也有重播啊。

看新闻的小伙子?

工作考核?

该不会是国家gwy吧,那就不可以上选秀节目了啊。

刚要开口问对方的职业,聂冰灰就很给面子地捧了一句:“我知道啊!那个节目,我知道!”

“你看过?”周国槐眼睛一亮,职业病发作,连忙就地做街头调查,“太好了,小姑娘……不是,小伙子,你觉得,那个节目做得怎么样?”

“……”聂冰灰瞪着老大爷,突然嘿嘿一笑,“您说那个节目啊,嗯!做得很不错啊!”

“真哒?”周国槐乐了,“是我做的节目!真的很不错?”

冰灰也乐了:“是啊,超好看的,特别的整齐!大家跳舞动作一样,唱歌嗓音一样,长相也一样,连赛后采访,各种互夸,台本儿也是一样的!太棒了!”

周国槐:“……”

容修:“……”

气氛有点诡异。

除了音乐之外,这小子似乎还有把天儿聊死的天赋。

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嗯,舞蹈是韩归的曲艺手把手教的,嗓音是后期一点点做的,长相是他们自己跟潮流整的,台本互夸是一个作家写的……

这特么就是年轻观众的反馈?

周国槐老脸一热,差点抬脚就走。

就在这时候,容修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显,礼貌地看了一眼周国槐,见对方不介意地摆了摆手,才接听了电话。

是赵光韧在催他回去吃晚饭,他说“外卖就快凉透了”。

就在容修挂断电话、还没熄灭屏幕的时候,他听见冰灰在身后惊讶地说了一句:“破车库?”

他转过身,看向冰灰。

容修很清楚眼前的这个对音乐有着特殊感情的青年所说的“破车库”,就是他的手机桌面背景图,带着些许复杂的目光瞟了屏幕一眼,他把手机正面举在冰灰眼前:“是的,破车库,你也知道这里?”

“当然啊!对我来说,那是圣殿!我的音乐殿堂!!”冰灰惊呼着,下意识地抬手,仿佛有冲动想摸一摸屏幕里的照片。

深色调的照片上,华灯初上的月色中,门面粗糙却又霸气的建筑冷酷地矗立在繁华都市的街边,看上去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充满了洛杉矶贫民窟的街头风情,围墙上有五颜六色的涂鸦,用卡通英文写着“don ' t tell mama”,让人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十年前全国屈指可数的live house之一。

容修困惑地看着他:“殿堂?”

冰灰伸着手,但他没有去碰,像是不忍亵渎般地,手指停顿在屏幕前,他甚至有些发抖:“那年,在下寒窗苦读,小学刚毕业……”

容修:“好好说话。”

冰灰:“哦。”

周国槐:“……”

“我十来岁那年,第一次来京城旅游,住在东四环,旅店的马路对面,就是破车库。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live house。我在旅店住了三天,每天晚上,破车库的大门外,都会站满歌迷,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黑色的,像披风一样的长袍。

“不多久,就会有一辆七座车开过来,他们一看见那辆车就会尖叫,趴在窗台上往马路对面看,那场面,啧啧,真让人大开眼界啊。

“然后,我就下楼了,打算看看热闹。不过,破车库不让我进,因为我没成年,还没钱买票,只能站在大门外。我在门口站着,能稍微听见一点儿音乐声,后来有一些迟到的歌迷进去,大门一打开,轰的一下,音乐就喷涌了出来……

“摇滚嘛,你们懂的,一点不夸张,轰的一下,真的是从大门里头往外喷出来的,拍了一脸那种,太爽了。”

聂冰灰眉飞色舞地说着。

“我当时就站在大门外,舞台太远了,直晃眼睛,但是音乐声很清晰,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有个男的在舞台上唱歌,当唱到副歌的那句“it ' slife”的时候,所有的歌迷都在跟着他一起唱啊!

“在下……我,当时就被震住了!!

“这才是纯爷们啊!这才是明星啊!太帅了有木有!

“这个破车库的门脸儿,对我来说太熟悉了,那天,我从夜里十点,一直站到凌晨,一直仰头看着它——

“像个圣殿一样,他们都穿着黑袍嘛,我觉得很伤心,觉得自己是个不合格的魔法师,所以不让我进。

“那时候还小呢,小学生,哪有什么梦想,写作文《我的理想》当科学家宇航员,都是瞎几把扯淡的。但是,那天晚上,我站在破车库大门外,仰着头,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以后……学音乐,好像也不错哦?

“所以回家之后,就学电子琴了,中学也上的艺术班,不过家里条件不太好,只能考了个京城大专。”

容修眨了眨眼,静静地听着他讲往事,周国槐也感兴趣地坐在小马扎上听。

或许,连冰灰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当他说到“一直仰头看着它”的时候,究竟带着怎样怀念的、憧憬的、打动人心的情感,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其实,具体的,冰灰也记不太清了,那时候他才十来岁,哪来的什么深刻的情感?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他树立了理想,慢慢地就将那个震撼的场面无限放大、夸张化了。但是,每当他回忆往事,每当他躺在地下室的床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累了,扛不住了,想放弃理想了——反正自己长得好,随便找个什么ktv打工,可能都会赚不少钱……每当他这样消极去想这些的时候,那一晚的震撼画面,都会像一个“楔子”打入脑袋。

远远的舞台上,灼眼的灯光里,那个男人唱的是——

“it ’ slife

(这就是我的人生,

“and’ s nownever

(把握现在,机会稍纵即逝,

“don ’ t bend,don ’ t break,

(不要屈服,不要放弃,

“baby,don ’ t backdown

(宝贝,不要畏惧退缩。

反反复复地提醒他:别放弃,坚持住。

勿忘初心。

……

“要说我们国家自己的摇滚音乐人,真的有一批很不错的,被耽误了啊。”周国槐叹了口气,说道,“井子门至今也有不少老人儿在干这行呢,就算不登台了,还是坚守着岗位……对,始于热爱,忠于责任,止于信念。”

“是啊,我来京城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去破车库找工作,结果房子都被大铲车推没了啊,想死的心都有了。”聂冰灰伤心地说,“我的分数,在当地能上个挺好的三本,结果来京城只能上大专,早知道就毕业后再来了。”

“那可不一样,”周国槐说,“京城是文化大城,上沪是商业重地,你学艺术的,在这边接触到的音乐环境也不一样啊。”

“我得走了。”容修打断了二人的感慨。

“大哥,你也太冷酷无情了啊。”冰灰说。

容修一愣。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难忘的往事,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冰灰埋怨。

“我有反应。”容修说,“我对你笑了。”

冰灰:“啊?!”

容修:“我觉得……很高兴。”

冰灰:“?????”

摔!那么忧桑的往事,你特么居然听笑了?还觉得高兴?是小弟的表达能力有问题吗?

容修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该走了。”

“等等,我跟你一起走,小心琥哥半路堵你。”冰灰看向周国槐,“大爷,我们走了啊,谢谢你的鸭脖和奶茶!”

两个小伙子还挺有趣的,周国槐从小马扎上站起身,发出爽朗的笑声,“好吧,咱们见面也算是有缘分,”他问道:“你们一路?很急吗?”

“是啊!我到上班的时间了,也该上客了,天都黑了。”

冰灰的话提醒到了周国槐,他连忙看了眼手机时间,立马对二人说:“对对,不如……加个微信吧?以后大爷有什么事情,可能要请教你们呢。”

不等容修有所反应,冰灰就说:“应该的!和媒体人保持良好关系没有坏处。”二愣子似的,说出这种直白的话之后,他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往老周眼前一递。

容修见状,觉得没所谓,随后也让大爷扫了一下。

“你们看到我的请求了吗?以后常联系啊,我还有个地方要去,先走了啊!”周国槐说完,拎着小板凳就往艺人广场的方向去了。

刚才在微信留言上,老周看见他的助理小王的信息,对方已经在广场等他十分钟了。毕竟大晚上的,老导演一个人去夜店,小王到底是不放心的。

“啊?噢!这么急?”冰灰朝周国槐背影大喊,“再见啊。”

“会再见的。”周国槐背着身,举起胳膊挥了挥。

聂冰灰拿起手机,同意好友申请,刚要和容大哥聊两句,在看见手机上的名字时愣了愣,又忙看了一眼刚加的好友名片上的资料。

容修还很镇定,冰灰则是直接傻眼了——

京城电视台?娱乐频道?暴风台?对,老大爷说他是媒体人,这个没毛病。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副台长?《the c》总导演?

冰灰:“啊……周国槐?”

这个人很有名啊,传说中的……暴风台领头人……周导……

冰灰:“大哥,老大爷竟然是!周导!!”

当年,在领导换届的压力下,用自己的前程做担保,带着手下的小团队,硬生生地把快黄了的娱乐频道独立出来,做成了如今能和两大水果台抗衡的暴风台……

冰灰:“周导?啊!这!这这!!这是真的假的!大哥!遇见贵人啦!大哥,那位大爷……不是,那位尊敬的大伯父,他是个大官儿啊!在下还是头一次和这么大的大官儿说话呢,大哥……你等等我啊,大哥……”

“闭嘴,快走。”

“哦。”

“……”

“大哥,气温降下来了,你的风衣不暖和,我衣服借你披一会?”

“不,我不穿别人的衣服,谢谢。”

“为什么啊,我的这件是加绒的……”

“我嫌弃。”

“……”

离开井子胡同往南,渐渐地,道路不再那么错综复杂。

艺人广场散发着的嬉皮士、乡村、摇滚、国际化艺术色彩的文化气息也消失不见,夜景光彩斑斓,两人走在夜店街的路边。

小渡家在6号,无穷动在15号,聂冰灰先送容修到了地方,他还有一小段路。

听着冰灰在耳边絮絮叨叨,两人还加了个微信,还没走到店门口,花坛旁边的阴暗处,容修突然驻足。

冰灰停下脚步,回头瞅他:“???走啊!”

“我系个鞋带。”容修半蹲下来。

冰灰一脸懵逼地看着大哥脚上的皮鞋:“???”

我瞎了吗,鞋带在哪?

容修低头垂眸,余光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左右,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像一只敏锐的夜行动物。

和往常一样, club店外喧闹,建筑周围的路灯下,一些不急着进场的年轻人在聚众聊天,很多同行在街边交流演出心得……

一、二、三……

至少三伙人,藏在人群里,正在“关注”着自己。

是敌是友?

“你注意安全。”容修收回视线,站起身,面色平静,转头对冰灰说,“可能会有人去无穷动找麻烦。”

“啊!咱们都习惯了,有防备!大哥,关键是你……”

“没事,走了。”

冰灰:“???”

容修抬步往员工侧门走去,推开旁边那扇金属小门,劲瘦的身影就消失其中。

……

作者有话要说:  《itmy life》bon jovi的硬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