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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晚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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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 晚来风

“听你口音,并非神京人士。你腰间所佩玉牌,乃明镜台新弟子的凭证。容我一猜,你口中的任务,莫不是你要来神京各大学院考试读书,而你三堂哥恰好在神京城中,于是你们家里人安排你三堂哥接引你?”

开口的是于闲,他上上下下将步靖华打量了一番,做出推测,“可你三堂哥拒绝了,所以你怒上眉梢怒火攻心怒急跳墙了?”

于闲一口一个“你三堂哥”,将长幼之序点了又点,又一连三个“怒”,形容他神态。步靖华的脸一下子涨红,差点跳起来:“你以为,我稀罕他的接引?”

这几乎是默认于闲的猜测。闻灯险险就要把“就这”两字写在脸上,忙低了下头掩饰住,尔后故作奇怪神情:“既然不稀罕,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步靖华瞪向闻灯。

这时候,小二将他们的清炒素菜和菊花枸杞茶端上桌,闻灯很自然地分茶,第一杯推到步绛玄面前。

步靖华见这三人如此闲适自在,气得手臂发抖。

食肆里不少人向他投去目光,时不时还能听见压低了的议论声,步靖华将他们都瞪了一遍,猛地递出手里的剑,剑尖隔着剑鞘指向步绛玄,高声说:“步绛玄,我要向你挑战。时间三日后的午时,地点新台门前,我会一直等你。”

说完将一封挑战贴丢到桌上,重重一甩衣袖,大步离去。

没人会留他,闻灯吃着黄豆,将挑战贴捞过来,打开一扫,见上面只是几句寻常挑战之词,心道一句好生无趣,把它放到步绛玄手边,转头问于闲:“他是什么境界?”

他和于闲之间已有了一碟黄豆的情谊,这一举动相当自然。

步绛玄撩了下眼皮,听得于闲回答:“清净初境。”

“哟呵,还挺会坑人啊。”闻灯一琢磨,明白了这人的行事逻辑。

低境界者向高境界者发起挑战,是不畏艰险、迎难而上、追求更高,很容易成为美谈;但于高境界者而言,稍有过之,便是以大欺小、以强欺弱。而如果步绛玄不接受,那步靖华便可大肆宣扬出去,说堂堂凌云榜榜首,竟然连清净初境的人都怕,不敢接下战书。

步靖华看似嚣张无脑,实则心思深藏。

这是个打小和步绛玄不对盘、非常亲近自家亲哥的人,亲哥被落了面子,而步绛玄被别人间剑认主后不久就离开萧山、来白玉京修行了。他失去发泄对象,记仇十年,现如今终于找到机会报复,拿什么借口来找茬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步绛玄进退不得的结果。

闻灯看向步绛玄:“你打算如何应对?”

步绛玄不曾看过那挑战贴一眼,语调平平无波:“无关紧要。”

“这不是正好着了他的道?”闻灯挑起眉梢,略去他了解到的步家的情况,把自己的猜测解释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心肠却如此歹毒!”于闲重重一拍桌子,脚踩凳子,愤愤说道,“不如把挑战接了,管他奶奶的阴招阴谋,先打他个落花流水、鼻青脸肿!”

闻灯极不赞同这一应对之策,用眼神询问步绛玄。

步绛玄神情如旧,漆黑的眼眸中不见半点波澜:“浪费时间。”指的不仅是接受挑战,更是思考这件事。

闻灯品着这样的态度和语气,眨眼间便脑补出这篇他倒霉穿进来的小说的基调——主角看淡名声、清者自清,被各路仇家借此污蔑打击,偏偏还瘫着脸,用一副冷漠模样说我不在意。可外界有谁信呢?谁都不信,恩怨由此产生。

惨哦,真的很惨。

“吃饭。”步绛玄又说,打断闻灯乱飞的思绪。

“哦。”闻灯撇了下唇。

于闲重新坐回凳子上,拿起筷子,面色仍有不平。

他们点的菜陆续上桌。闻灯用辣碟蘸鲈鱼,在辣椒堆里挑选鸡丁,吃得还算满意。但步绛玄并未动筷,甚至他说过“尚可”的清蒸鲈鱼也不碰。

闻灯疑惑询问,步绛玄沉默不答。他又劝了劝,这人还是不吃,便不再说什么。

两人吃四道菜,有些多了,吃完后于闲提议打包,闻灯并无异议。他们俩平摊了饭钱,一人提着一个食盒,慢慢走出食肆。

夜更深了,沿街的灯笼都亮起,灯火蜿蜒向前,把街巷里的雨照得清透。比起来时,道旁支起了一些小摊,卖各式各样的杂物、饰品、吃食,烟火味道更重几分。

闻灯撑着伞,用拎食盒的手碰了碰步绛玄,再一指斜对面某个小吃摊,说:“你要不要买点什么吃的?我看那个煎饼果子似乎不错。”

步绛玄将左手的剑换到右手:“不必。”

“馄饨呢?”闻灯手指的方向一换。

步绛玄:“不用。”

“冷面?”“扬州炒饭?”

闻灯又指了两种吃食,步绛玄一一拒绝。

他脱口道:“什么东西都不吃,你要成仙啊?”

步绛玄看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闻灯反应过来,步绛玄是个修行者,天赋优异,说不定真能得道成仙。

换了个世界设定,连梗都不好玩了。闻灯不禁无语望天。

于闲突然拉了闻灯一下。闻灯扭脸询问,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小声道:“师妹,你听。”

闻灯侧目,注意起那些人的谈话,眼睛渐渐睁大,

“听说步绛玄接受了挑战,三日后的午时,在新台门。”

“步绛玄?这不是凌云榜榜首的名字?”

“对,就是他。这样的战局可不多见,到时可要过去看看。”

“挑战他的是谁啊?”

“听说也姓步。”

“……”

不止那三三两两的一群人,街上许多人都讨论着这个。闻灯将牙咬了又咬,低声道:“草!”

“他还真是聪明,把事情传出去了。”于闲皱紧眉,“这下好像不能不理会了。”

两人都看向步绛玄。

这人立在雨中,周身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雨珠即将靠近时,将之挥散。绛色的衣角被低回起跌的风吹开,他手里的剑无声冰冷,影子不在自己身后,而是凑在闻灯脚边,团成一个黑乎乎的团,偶尔绕着闻灯滚一圈,来来往往的人都没发现。

“他搞你,你就这样无动于衷?”闻灯上前一步。

步绛玄的影子亦滚向前。他垂下眸,俄顷撩起,对上闻灯的视线:“那便打吧。”

闻灯立刻理解了他的意图,摇头:“不能这样干干脆脆地打。”

步绛玄无所谓:“打就打了。”

“他姓步。”闻灯一声轻叹,拍拍步绛玄的肩膀。

过了会儿,又说:“就算你一招把他秒掉,不给他使阴招的机会,也不爽。”

步绛玄寻思了一阵这个“爽”字,问他:“你打算如何?”

“我要让他自取其辱。”闻灯轻哼说道。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步靖华的这种破烂挑衅,闻灯见得多了——在他丰富的网游经验里,性质更恶劣的删号战、复活点守尸战都参与过,还应付不了区区小孩儿的伎俩?

“我们找个代打。”闻灯拳头一捏,想出办法,“水平不能比你高,下限随意。”

“什么是‘代打’?”于闲不解道。

“就是代替打人的意思。”闻灯解释。

于闲明白了,点头赞许道:“这种做法,也不是没有先例,过去曾有许多同门帮忙应战之事发生。”

一听有旧例可循,闻灯更是理直气壮:“于师兄,你在什么境界?”

“我是清净中境。”于闲道。

“那不行……”闻灯摇头,排除掉于闲这个人选。

他来回踱步,思考起上哪儿找人。

要口风紧、能将输赢看淡、但又不服就干的……条件甚多,难做筛选,闻灯渐渐皱眉。

雨打落开在墙根的重瓣花,在青石板道上四散开,闻灯用余光瞧着瞧着,倏尔来了灵感。

他三步并两步走步绛玄面前,食盒挂到左臂上,用右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那就我去吧!”

“不行。”

“什么?”

步绛玄和于闲一人沉声反驳,一人高声愕然。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闻灯抬着手,哼笑说道,“我,一个还没踏过修行门槛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他敢打吗?就算他敢打,会被围观的人如何评判?”

闻灯给自己加了不少修饰词,连说带比、眉飞色舞,越说越满意自己的计策,可步绛玄越听脸越冷。

“不可让你冒险。”步绛玄道。

“我赌他不敢打我。”闻灯挺直腰板,向步绛玄保证。

步绛玄望定他:“凡事皆有万一。”

“我会在骚他两句之后直接认输。”闻灯摊开手,“既然他搞这样的骚操作,那我原地骚操作回去,我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就这样说定了,我给你代打。”闻灯的手又捏成拳,冲着步绛玄手臂碰了一下。

步绛玄没能理解闻灯话里少数几个字词的含义,但大致意思弄懂了。

他目光落到闻灯的拳头上,发现这人每根手指都细,还白。他眼睫微微一动,抓住这人衣袖,连人带伞一并拉到虚空中,回去白玉京。

“你干嘛?”闻灯一惊,而步绛玄加快速度,他忙把食盒放进刀鞘里,避免颠簸。

大明楼里还未上灯,四下一片昏暗,步绛玄取出火折子,点燃一柄烛台,再执烛台,依次将灯盏点上。

廊上室内,皆被照亮,闻灯环顾周围,认出这里是他看步家资料时待的房间。

夜风比日间更为肆意,步绛玄合上窗,回身对闻灯道:“其实是你想凑热闹。”

他逆着光,五官的轮廓比寻常看来深刻几分,眼睛更是深邃,不错目地凝视住闻灯,语气肯定。

闻灯一怔,张口就要反驳,可最后并未反驳。步绛玄说得对,他的确是想凑热闹了,古代世界娱乐活动少得可怜,而这几日,一直被闻清云关在房里做题背书,简直要抑郁。

他迫切地希望能够看点热闹,最好是能动手就不动口的那种。但被步绛玄直接点明心思和意图,终究是尴尬了些。

他撇下眸,取出软垫盘膝坐好,理完袖摆又理腰封,讪讪地不说话。

步绛玄来到他对面,同样盘膝坐下,将剑放在身侧。

闻灯的视线落到他的剑上,心思一飞,不着调地琢磨起这是否便是别人间剑,这时听见步绛玄道:“步靖华不过清净初境,但身为步家正支嫡系,身上必然有强力法器,或是习得了强力招式。既然你执意代我出战,便要做好应对准备,不得满心无所谓。”

“你都不生气?”闻灯唰的抬起头,没料到步绛玄会说这个。

他比步绛玄矮一些,即使平坐,也要往上仰一仰,才能和这人视线相齐。月白色的衫子被灯火晕染得通红,他侧脸亦如飞霞,步绛玄看了他一阵,偏开头,反问:“为何生气?”

旋即不管这个问题,取出一本小册,继续先前的话:“时间仅有三日。想要在三日内,习得几招能够抗敌的刀术,于现在的你而言颇为困难。你的天赋在于音律一道上,所以我推断,这本《通幽散》,你应当能在三日内学会。”

你是什么掉落秘笈的npc吗?

闻灯看了看被步绛玄推至身前的小册,又看看步绛玄,逐渐瞪大眼,说来说去,还不过是要他学习?

“它是一本乐谱,我想于你而言并不困难。”步绛玄又道。

闻灯这才勉为其难地将小册拿起。

这是一本古乐谱,和闻灯学过的五线谱、简谱有天壤之别,幸而闻书洛作为一名“大家闺秀”,学过一段时日琴,否则闻灯要当场露馅儿。

他在心底作了一遍“翻译”,翻到“说明”一页,细细一读,发现——

这是一首召唤曲。

若有以音律入道之人弹奏此曲,可唤来灵兽助阵;灵兽品阶高低,和奏乐之人境界相关。

闻灯读完后,缓缓做了个深呼吸,把“以音律入道”几字,指给步绛玄看。

入道入道,入的是吸纳天地灵气入体内、与天地同调的道,而修行者施展的法术,则是向外释放体内的灵力。

但闻书洛是个空瓶,不曾修行聚灵,哪能施展召唤术?

“试试。”步绛玄事先了解过,语气甚为平静。

“我没有可以演奏的乐器。”闻灯拉出一张面瘫脸,和步绛玄对视。

步绛玄:“那就唱。”

闻灯:“……”

闻灯:“哦。”

他又看了一遍谱。

“咳!”他清嗓,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步绛玄说,“你转过去。”

步绛玄适才察觉失礼,依言照做。

乐谱上面并无歌词,闻灯没有视唱,而是视哼。这是首散板,音调稍高,节奏拉长之后,像什么信徒祷告、天神下凡的背景音乐,闻灯故意哼快了些,约两分时间,便至结束。

他闭上嘴,过会儿,不太确定地问背对着自己的步绛玄:“我真的能召唤出灵兽吗?”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院内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咚!

咚!

咚!

这声音每响一次,地面便震动一次,阵势浩大。窗户上映出一道巨大的影子,越来越近,闻灯瞪大眼,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敲击声。

登登登。

富有节奏的三声响——外头的大家伙敲了敲窗,听起来还很有礼貌。

闻灯捏紧乐谱,忐忑道:“我这是召唤了个什么玩意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