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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阳和启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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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野惊疑住口,出现在内室门边,望着满地狼藉——

我倒在床边,死死护住昏迷的赵厚幽;余下广旗、怀延、得率三人围住董闰,几人俱是气喘吁吁。与韦野目光相触,我惊惧的更退几分,冲广旗等叫道:“别管我们,快逃出去向王爷报信!”

话音未落,董闰已眼疾手快放倒怀延与得率。韦野走近方要动手时,广旗也不支倒地。

用足尖轻轻踢了踢散乱在地的白果,看我又瑟缩几分,韦野转向董闰:“怎么回事?”

仍微微喘气,董闰向韦野抱拳道:“是董闰无能,竟叫赵厚幽蛊惑,险些听信于他酿成大祸,万望将军恕罪!”

皱眉斜睨着地面,韦野眼珠不住四下打量,并不回应。董闰继续道:“是董闰疏忽,竟忘记搜那两只木箱。木箱底部全是白果,赵厚幽是意图用这些白果毒害将军!为骗取末将信任,他自食不少白果,现已昏迷。方才这几人欲摁住末将,迫末将吞服下白果以便行事,被末将击倒。”

韦野仍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董闰咬牙,单膝跪地:“万望将军恕罪!”

终于俯身捻起一枚白果,韦野仔细审视,许久玩味一笑:“要以此物毒害本将军?本将军早先还忧心,若将王妃与赵大人分别关押看守会阻了二位妙计。此时看来,幸得本将军有心,方能看到这出里应外合,暗度陈仓的好戏呐。既然如此,赵大人孤零零躺在那里也着实可怜,王妃与几位兄弟不若与他作伴吧。至于向平州王报信一事,”他似想起何等有趣之事一般,狠厉一笑,“便由本将军代王妃转达。”

“韦野!你心如蛇蝎!”我退无可退,被他拧住脖子动弹不得,强塞入许多白果。待确认我咽下后才放手,我跌倒在地,不住干呕咳嗽。

“本将军心如蛇蝎?想出此等妙计的王妃才是应了那句‘最毒妇人心’罢。本将军从前总以为‘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之言言过其实,未料到,却尚不足以形容王妃一二心肠。”狠毒冷笑,韦野无视我怨恨目光,回身阔步,将地上散落白果踩得稀碎零乱:“董闰。你心中所想何事,本将军一清二楚。念在这些时日你纵无功,尚也无过的份上,以往杨刊之事,今次赵厚幽与平州王妃之事,本将军一概既往不咎。你自诩有情有义,知恩图报,便勿要忘记本将军于你父亲有救命之恩!”

韦野仍当董闰不知内情,想来过去他便是一直这般借此误会诓骗于董闰。我唯恐董闰一时愤懑道出实情,伏在地上低低咳嗽几声以作提示。过了片刻,董闰方回话,语气平静无波:“将军大恩,董闰没齿难忘。此事既是董闰惹出,则请将军给董闰机会干净解决。事毕之后,董闰必回营中自领军法!”

嗤之以鼻,韦野大步流星,走出房门,漫不经心:“余下这几人,与他们主子一般死法便是。给本将军拖出去办,别脏了本将军府邸地界!”

待韦野离开许久,我方勉力撑着墙壁站起,董闰几人忙来扶我,我虚弱摇头:“快,来不及了,午膳一过我们便再无机会下手,现在立即去军营。”我抚着胸口喘息似都凝滞:“董将军,先命人将茶壶拿到楼下,”他们忙从床底拿出茶壶,“然后推搡三位兄弟到军营方向。到达后立刻散开,免惹人怀疑。再如何将水混入他们汤食中,便全靠几位随机应变。”

董闰已将茶壶带出,此时回来,忧心道:“那王妃你……”

“我是女子,太过显眼,韦野又亲见我吞下白果,若再被他看到后果不堪设想。”我咳嗽几声,将归拢好的白果包住,瞅着楼下无人丢弃下去。“董将军武艺高强,便请将军将我击晕。成事与否,俱需仰仗将军。”

董闰迟疑片刻,我眼神无声急切催促,良久他叹气,拱拳肃然:“董闰必不负王妃所托。失礼了。”言罢极快出手,不知点在何处穴道上,我未及反应便即晕倒。

昏沉间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回到初春薄雪时,看着汪谷珊送来的莲子芦荟羹,已知其中诡异,偷梁换柱,娘亲从此余生安然。我梦见自己身处泛夜后宫,深夜萤火烫,宗政煦甫一开口,我便立时回绝,毫无眷恋,入夜安眠。我梦见自己倚靠水亭阑干,凉风习习,有人为我披上一件薄衣,我回眸笑着偎依进他怀里。最后,我梦见泛夜边界的林中,那少年射来一箭,朗声笑着,我们彼此一见如故。他唤我拂檀。于是我也轻笑,年华流转,睁开眼眸,看着那张焦急惧怕的脸,伸手贴上他脸颊,回应他一声,澄廓。

万幸如斯,天可怜见,此生得执君之手,心晓相望永不厌。

再度睁开眼眸,尚未全然清醒,鼻尖便已嗅到熟悉檀香。略阖了眼眸转头望去,桓恪伏在床边睡得香甜,眼下有淡淡乌青。浅叹一声,我小心翼翼的坐起,他却仍惊醒过来,四目相接俱是片刻未发一语。

多少明白他心情,我垂了头方要出言安慰,却被蓦然拉进温热怀抱。桓恪气息不稳,低声轻言,唯恐声音大些也会伤到我一般:“你若是再敢这样吓我,我便是绑也要将你绑在身边。即便凶险,我也不至这般狼狈无措。”

“好。”我软软的应着,将下颌放在他肩窝,闭了眼听他又道:“还有,不许再留什么书信给我,即便要留也不许写那些丧气话。我本就提心吊胆,那样火上浇油,你真不怕我一时情急直杀过来。”

忍不住一声轻笑,见桓恪瞪来我忙求饶:“是是是,我知错了,王爷便饶了拂檀吧?”桓恪面色稍霁,我趁热打铁:“澄廓……”

“拿你没辙。”似抱怨似无奈,桓恪轻叹,抚上我肩头:“身子可还有不适?那白果虽已无毒,到底也不能多食。董闰倒是反应快,点了你穴道多少能缓解些。”

“放心吧,我提前饮了不少甘草汤呢。”我抿唇一笑,听他说起董闰,忙问道:“只是赵大人如何了?水中虽毒性较轻,但时间若长也总是伤身。”探头望了望窗户:“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方过。”慢悠悠的看我探头探脑,桓恪伸手点点我额头:“赵厚幽自然无事,他有方寸,何况还有董闰。不过那董闰之胆识气量实属难得,此次幸而得他相助。”

他眉目间现出赏识神色,我好奇心大起,虽知此战已胜,但还是缠着他讲其中曲折。昏睡一下午腹中空空,便干脆唤人将晚膳拿进房中,下午战事全做下酒菜肴。

“约在已半时分,定山上空突然惊飞一片雀鸟。我下意识以为是你们失败,几乎就要下令出战。”纵然只是虚惊一场,桓恪回忆之间眉宇仍微蹙。我夹菜给他,他看着我缓声:“但沉心静思,那飞雀方向在定山西侧,而官府却在靠东位置,若你们被俘,绝无机会跑到那里。但是既有如此信号,你们至少也被韦野控制。未刻一到,我便率兵出城,与韦野各据一方时,发现他所部人数一人不少,骑兵俱在。”

“什么?那董闰将军……”自停疑问,桓恪在此说明计策已成,且董闰也在照看赵厚幽,他也应未受伤。莫非是……

心下渐了然桓恪对董闰的称赞何起,桓恪看着我点头:“不错,董闰与广旗等方将毒水混入骑兵饮食中,韦野便立刻拔寨起营。董闰忙上前劝说,但韦野不听反生怀疑,董闰便妥协道至少让将士们装满水囊。广旗、怀延与得率立时将汤汁滤过灌入水囊中。董闰随军而行,至城外后要士兵饮水保持体力。我与韦野照面时,骑兵全部正巧毒发,不仅达到应有效果,还顺而乱了韦野军心。”

“好个董闰。”我情不自禁也赞一声:“确是临危不惧,有勇有谋。其后,你们便一切顺遂,按计行事了?”

桓恪浅笑,我又问道:“战绩如何?韦野又怎样了?”

“围住韦野兵卒时他们斗志已灭,败局已定。斩首约有七千人。韦野突围东走二十余里,坐骑忽死,被铸丰等俘虏。现下正押在牢房。既他哄骗董闰,我也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将其命暂且一留便是。不过死罪可延,活罪却是难逃。”

知桓恪是在为我出气,低头低笑,我学武将拱拳:“平州王计虑深远,不仅解决韦野之乱,还顺势得猛将入麾。天纵英才,当之无愧呀。”

“若说归拢人心,还是不敌王妃。”他语中调侃也罢了,偏生这称谓恼人,我红着脸去追他,桓恪怕我仍未全好,装模作样躲了几步便停下,由我轻捶。替我抿回耳边碎发,刚要携手去坐着,有人闷声敲门:“将军?王妃?”

是铸丰。我笑着与桓恪对望一眼,扬声让他进来。铸丰左手似是受伤了,缠着绷带透出血色。见我略有担忧豪爽笑道:“这点小伤不打紧,有劳王妃挂念。”转了神色对桓恪又道:“禀将军,赵大人醒来已无大碍,董将军说安置好后余下杂事后便来向将军当面言谢。只是……”

现出愧疚神色,铸丰单膝跪下:“今日下午一时情急,只顾抓住韦野,却未细看逃走的几名小兵。韦野说漏了嘴,逃走的几人中,有其子韦子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