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说起来，这去岁的深秋……臣妾，似乎还未见过皇上，皇上莫不是记错了？可是把臣妾记成了别的人吗？”
看着安凝雪波澜不惊的俏脸，听着她清亮柔软的声音，宴火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是很可笑。
他现在恨不得当着安凝雪的面，狠狠地扇自己几巴掌，让自己心神不宁，左右摇摆！硬生生的毁了以前的信任……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他送走了古人，迎来了来者，现在，却没能留住……
“雪儿……”宴火轻声喊她的名字，他现在很纠结，很无措，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晌午之时，他在御书房小憩，庄周一梦便有蝴蝶入梦。他这一梦，却记起了肃杀。倒是梦见了一段经年往事。
梦里出现的那一日，他便是那刚从炼狱归来的恶魔。当时他的脑袋一团乱麻，却清楚的记得自己心中的愤怒和那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无措。他心爱的女人死了……他心爱的女人被另一个女人杀死了……所以，他要杀了另外一个女人！他要杀了那个罪魁祸首！只是……杀死她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好兄弟，是自己的幕僚，自己有力的帮手，甚至自己对她也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甚至不被自己所允许的感情……他很愤怒没错，同时，他也是无措。他渴望有人来阻止他，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来阻止他……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来告诉他究竟他应该怎么做……
他记得那天是他心爱的和笙的头七刚过的第一天，他就铁青着脸色，寻到了那个在他心里已经等同于死亡的女人。
仔细想想，那一天……似乎也是像如今这般的深秋时节，黄色的银杏叶子在空中飞扬着，秋叶瑟瑟，平白的让人觉得彻骨生寒。他拿着他常年随身的佩剑，他曾经听人打趣说过，她们说他靖王爷的剑轻易是不出鞘的，可一旦出剑鞘，那把利剑必要见血才能收回的。他带上了他的佩剑。他打算去杀死她。他问自己，他是真的想让她死吗？
他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天，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子便就那样平静的看着提着利剑缓缓靠近她的自己，她穿着素色的长裙，裙摆被路过的风轻轻吹起，她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浅笑意。他的心蓦地也跟着动了一下。他望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却平白无故的感觉心中生出了几分悲凉之意，而且那感觉……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他应该是强压下了心中一样的感觉，他直愣愣的拿着剑，直指那个女子的咽喉，冷冷的看着她，命令的让她拔剑。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那个女子越发张狂的笑意，那道笑意，让他莫名的感到出离愤怒了，还让他感觉到她对他的失望和后悔。难道说……她对他失望了？后悔了？他不想知道结论，不知道为何这般，只知道他更加的愤怒了。
他看得很清楚，她的泪和落叶一起在秋风之中划落，他的心中蓦然一痛，但转眼间闪入脑海的便是自己和和笙生死相隔的悲剧，他又成功的愤怒起来了。
他看着那个女子恶狠狠地咬着牙，平静的将自己随身的短剑拔了出来，当然，他也没有忽略她那拿着剑略带颤抖的手。他心中冷笑，而那个女人一个利索的闪身，就落在了自己的身后。
那时的自己大概早已失去理智了吧。梦中的宴火像是从梦中抽离了出来，略带怜悯却还算心平气和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那些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那时的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连现在的他都不是很清楚。
他只记得曾经朝夕相处的人对自己出剑时自己的愤怒……他还记得，长剑划过她的手臂时，那女子素衫染血的刺眼模样。
他更加不会忘记，那女子捂着正在咕咕出血的手臂，略带调侃，微微莞尔的样子，她轻声说，靖王爷的剑果然是名不虚传。君子不诛心，如此看来，靖王爷倒不是那君子了。靖王爷倒是真的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人后悔为人啊。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个女子的短剑，向来是京城中的一绝。可是，他却生生用自己的手将那人最为引以为傲的“素袍短剑客”亲手折断了。不！不是！他不是这么想的！他原本不想这么做的！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是扭曲的，只是那女子并没有不在意，或者说，自从他伤了她的右臂，她便没有正眼在看过他，那女子只是坐在黄色的银杏落叶上发呆了很久很久。
他心里陷入了惘然，他想上前安慰她，却又迈不出那一步……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只可以使出沈家九九八十一式绝学的右臂，是被他自己亲自用手折断的。之后，宫中御医前来诊治的时候告诉自己：她的那条右臂十有八九是废了，恐怕就连吃饭喝水这等一些琐碎的小事都必须用左手了。
那个时候，他分明在御医的眼中看到了责怪与不赞同。御医在责怪他？是不是就连那个老头都觉得自己做错了……
初次听到这句话，他的心下一片空白，他明明该是喜悦不是吗？为什么他的心里反而空落落的，甚至还隐隐作痛？
过了良久，他才慢慢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意，宴火，你干得漂亮。靖王爷的剑果然是名不虚传，出鞘便就要饮血……
如果说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话，那大概就是毁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吧。就比如，武功之于记忆中的那人。
“宴火……”“宴火……”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样的熟悉，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令他着迷上瘾，只是，他心中茫然，四处顾盼也看不到那个发声的人。他心中怅然，叹息间却陡然听见那声凄厉的“我恨你！”
登时便吓了一大跳，一下子便从梦中惊醒了。意料之中的，他同时也出了一身冷汗。而那声音却一直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下才逼得她说出了那毅然决然的话……是他自己干的，是他自己亲手毁了那人。
第一次，他毁了她的右手，让她此生再不能用右手。而这一次，他是真的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可笑的是，自从她彻底消失后，他觉得自己……也离死不远了。内心像是突然少了一大块，怎么补也补不上。
那时候，他才有些恍然，这便是他一直以来对她的感情吗？只是可惜，他似乎再也没机会对她说说这份感觉了……